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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18年3月，王友谅回家问父亲王铁牛说：“爸爸，马上高考了，今年你还要继续考吗？”
父亲王铁牛说：“考，怎么不考，不考怎么能对得起你叔。”王友谅说：“爸爸，你什么时候才能忘掉？”父亲王铁牛说：“只要爸爸活着，只要还活一天就不能忘。”
王友谅默默地坐到电脑桌前，打开高考报名网站，把已经烂熟于心的资料一一填上。填完之后，王友谅走到父亲跟前，父亲正在翻看他的高考资料，王友谅说：“爸爸，我们马上要举行高考誓师动员大会，老师说希望家长都能参加。”父亲王铁牛说：“干啥玩意儿，誓师大会？你们学校净折腾。”
王友谅说：“爸爸，您哪会儿不也折腾吗？不折腾您的高考资格又是哪来的？”父亲王铁牛说：“不许提，考上了才有资格知道。”
王友谅不作声了，但王友谅知道，谜底终会有揭晓的时刻。故事有些久远了，久远的要回到四十年前。1977年10月国家恢复高考，沉寂了十年的学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振奋，振奋之余又是一片怅然。此刻17岁的王铁牛还在田里卖力地割豆子，田野上一层薄薄的早霜，手指轻轻地一刮，戳成一堆，放在嘴角，还没感受到那种雪岑岑的感觉，就化成了一坨清汪汪的水滴。
王铁牛农民出生，与他搭档的还有一个同龄知青李友军，王铁牛酷爱文学，他希望通过高考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李友军完全是出于无奈，高考是回城的捷径，没有关系成分不好的他只有借此一搏。因此，听到消息的王铁牛、李友军一夜未眠，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终于来了，可是这高考不是谁都能参加的，广播里清清楚楚地告知，工人、农民、上山下乡知青、退伍军人、干部、应届毕业生，符合条件的人员均可报名。虽说这符合报名条件容易，但是没有复习资料，再加上报名表名额有限、工分还不能少挣，想到这里，王铁牛和李友军一筹莫展，只好趁着清早，拼命地割豆子以期待满了工分，以此得到一张报名表。两人割累了就躺在豆苗跺上，太阳出来了，霜化了，水珠亮晶晶地完成聚拢的过程，再然后慢慢滚落，落到地上。王铁牛诗意大发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瞧，那晶莹的水珠里是不是有你的喀秋莎呢？”李友军不说话，只是笑。王铁牛干脆利落地说：“都说城里人大方，没见过你这么含蓄内敛...其实我是说扭扭捏捏的人，要我是你，喜欢就去表白，可是我是农村的，和人家不般配，你好歹是城里人，城里人...”李友军慌忙站起来说：“赶紧地干活吧，先拿到报名表再说。”瞧着李友军腼腆地表情，黄铁牛笑了，笑得太猛烈了，他双手向后撑着猛翻坐起身，却一个不小心扎到了豆荚的尖角，干硬的豆荚扎得他生疼，王铁牛赶紧站起来，才发现血顺着手指缝滴落不止，而刚刚放手的地方杵着割豆的镰刀，那镰刀磨的蹭亮蹭亮，仿佛是在邀功似的，那可是刚磨的刀。
王铁牛不好意思的说：“友军，我的手割破了。”李友军看了一眼王铁牛的伤口说：“你等着，我给你找点马皮泡止血。”王铁牛的伤口有点深，草木灰、棉絮都不大管用，最后只得去卫生所缝了两针还打了一针破伤风。李友军担忧说：“这可怎么办？”王铁牛轻笑着说：“轻伤不下火线，况且我还得挣工分，为了我的梦想，你可不能告诉队长啊。”李友军沉吟了一下说：“有梦想好啊，比我强。可是你这手一周内不能着水干活，否则伤口会化脓。这样，你的工分我替你挣，你趁有时间去废品站找找有用的高考资料，然后我劳动，你在旁边讲课。”
“友军，请问赤壁之战的赤壁是哪里？小兵张嘎的张嘎是哪个地方的？....”王铁牛捧着1978年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复习大纲逐个问李友军，可是李友军似乎除了干活就是干活，思路并不在这里。“友军，你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因为陈丽娜返城了？1977年的高考已经结束，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寄托1978年，听说改到夏天考了，时间很紧，我觉得你应该将你的儿女情长放一放！”李友军半天不说话。“友军，这次高考机会来之不易，听人们说金77银78，往后高考会越来越难，我是农村出生的，虽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可是现在饭都吃不饱，我得努力，唉...”友军藏满一肚心事，沉默地支起筛筐，筛筐下放几粒玉米，他拉着线远远地躲到一边等待，自打王铁牛受伤,李友军就随身带个筐子，粮食不足，打点野味作营养，伤口才能好起来。
王铁牛自以为很了解李友军，心里想大约他因为陈丽娜的离去魔怔了，男人嘛，这种事情用时间涮洗涮洗就好了，暂且不管他了。王铁牛心安理得地接受李友军的雀肉，心里想着得吃好，否则脑细胞都不够用的。“去，去，羊儿快吃草，吃饱回家喽。”如果王铁牛没有受伤，如果他能够多了解一点，也或者就没有遗憾了，可是没有如果，都是命。王铁牛顺利地交够工分，领到报名表，拿到准考证，但是却没考上。而没考上的原因竟然是拖拉机半路坏掉了，而他走到考场时已经晚了，就一分钟，门内和门外，两种命运。王铁牛高考后三天没出门，窝在家里的王铁牛连工分都不去挣了，甚至连李友军找他都不见。王铁牛母亲着急地请求道：“儿啊，你倒是出来走走呀。”王铁牛哭丧着脸说：“我没脸出去，我没脸见友军，我甚至对不起他给我的雀肉...”王铁牛母亲又说：“铁牛，友军要结婚了。”王铁牛一个激灵跳起来说：“妈，友军和谁结婚？”母亲说：“和村东头的陂脚妹，友军爸前几年被下放劳动，去了很远的地方杳无音信。友军妈因为心情郁结犯了哭症，前不久竟听说眼看不见了，眼看不见需要人照顾，所以友军等不及想回城，可是报名表只有一张，你两只能二选一...唉，高考这条路是不通了，只好想别的办法。陂脚妹的大伯在城里当官，可以帮他，条件就是娶陂脚妹为妻，让陂脚妹也成为城里人。”王铁牛回想友军的种种表现，他真狠不得煽自己一耳光，如果友军不把报名表让给他，或许友军就此可以考上大学顺利回城，而他什么都不说，忍受着一切陪他学习帮他干活，最后竟以这种方式回城...王铁牛属猪，偏课的王铁牛经常拿自己的属相和名字开玩笑：“牛也，对牛弹琴。猪也，猪头猪脑。我这辈子是考不上了，除非数理化和我是亲戚，可是谁愿意和猪一样牛一般的人作亲戚呢。”调侃完，王铁牛不由得想起李友军，一旦联想到李友军的现状与他王铁牛有着撇不清的关系时，王友牛就又坚定了今生必要高考，高考必要有成绩的决心。”不想，时光匆匆，高考伴随着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四十个年头了。而，四十年后的高考，他要和儿子同台竞技。
（二）
“爸爸，这个星期五上午，您倒是说话呀，有没有时间吗？”王友谅问。王铁牛没有回答，却问儿子：“儿子，你知道你为什么叫王友谅吗？”王友谅说：“不就是套用元末明初的猛人陈友谅的名字吗？”王铁牛说：“你这样认为啊，好吧。”星期五上午，高三年级全体家长和学生都涌向了学校礼堂，鲜少露脸的校长竟然亲自主持讲话，不但如此，学校为激励高考学子还请到了优秀的校友回校，一时间热闹非凡。王铁牛坐在家长席上，看着眼前穿着整统一毕业服的高三学子，他们快乐如花，在他们身上看不到营养不良、看不到破衣烂衫，而旁边的家长，一个个目光殷切，希望倾注，心中万分感慨，改革开放四十年，如今人们生活水平好了，非常看重子女教育，舍得在教育上投资。“铁牛，挣工分多好，考不考的没什么用！再说咱家条件差，加上你的工分，还吃得了过年等不了端阳，一到清明青黄不接。”王铁牛依稀记得父亲说完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妈也觉得你不要继续考了，唉，整天学习胳膊腿都没力，等让你爸打听打听，如果村里招民办教师，你就去报名，一个民办老师可以顶90个工分，比我们吭哧吭哧地受苦强。”想到这里，王铁牛不由得悲从中来，虽然他已经转正，成为一名在编教师，但他的高考梦次次夭折在生活的沼泽里，如今条件好了，他要圆这个梦，毕竟这也是好友的梦想。高考终于来了，所有的家长都被拒之考场门外，只有王铁牛昂首阔步迈向考场，引得无数家长投来诧异的目光。
高考的题型每年都会有一些变化，但基本的规则是不变的。正如儿子王友谅所言：“高考题按难易程度划分的话，百分之五十的大锅饭，百分之三十的小灶，剩下百分之二十的985、211加餐。王铁军平时跟着儿子王友谅复习，加上之前已有几年的高考经验，自我感觉还不错，他沉着冷静，仔细谨慎，没有特别大的压力，考完之后很是轻松。相反，儿子王友谅坦言考题预测失算，流年不利。“儿子，今年不行明年再考，爸爸支持你。”因为经历过所以懂得。王铁牛深知无论在哪个时代，知识改变命运都是社会的主旋律，只是当时的环境以及思想观念不允许再来一次，然而，时代在进步，人类愈加认识到知识就是力量。当年只能唱在希望的田野上，而现在正一步步走向希望的田野，这是国家的进步。
（三）
王铁牛坐高铁去往李友军家的路上，在敞亮舒适的座位上，王铁军来不及锦绣河山就已经您好到站。当年的李友军返城之后究竟生活的怎么样，从早先简短的书信往来以及后来的一个电话号码已无从知晓太多，变化太快了，这已不是当初坐着绿皮火车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感觉了。王铁牛试着拨通电话，果然熟悉的声音传来，这个用了十五年的号码居然还在用，但是李友军不在，但李友军表示，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他在近郊，很快就能返回市区。“友军，你当年千辛万苦要回城，怎么现在又挖空心思到乡下跑？”坐在好友的私家车上，王铁牛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这个他疑惑难解的问题。友军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就像当年一样，微笑不语。车辆平稳地驶向近郊的路，路两边仍然保持着农村特有的风景，石榴树、苹果树、柿子树以及一些绿植，道路宽阔，绿意葱茏。新时代的农村基础设施日趋完善，这已经是不大稀罕的事情。王铁牛始终不明白老朋友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车里轻声地传递着一首歌曲，熟悉的喀秋莎，给人难以忘怀的记忆。“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俊俏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王铁牛边唱边想，不知道这么多年，陈丽娜现在过得怎么样？
李友军的车在一大片田地停下，王铁牛随着走下车，顺着李友军试着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蔬菜种植区。王铁牛笑起来：“我们当年最不缺的就是菜，要不怎么会土豆白菜论麻袋嘛，你那会满脸都是菜色，整天瘦不啦叽的，有一次我妈宰了一只鸡请你吃，鸡肉还没熟，你口水就流下来了。所以说嘛，如果回忆往昔，你就应该办个养殖场，养它个三五百头猪三五百只鸡。”
李友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指着一颗白菜说：“百菜不如白菜，白菜可是蔬菜中最富含营养价值的，咱们当时太穷，肚子里没有油水，光是饿。现在可不一样了，这城里的人啊，都讲究多吃菜少吃肉，吃菜要吃有机菜。我当年回城是为了照顾我的母亲，其实我还是很热爱土地的，我一直在关注农村的发展，看这如火如荼蒸蒸日上的发展趋势，所以，我就承包了一片土地专门种植有机蔬菜。”王铁牛一听李友军还是那个李友军，于是便大胆地说：“友军，今年我又参加高考了，我考上了二本，终于圆了当年你我的梦想。”李友军挥挥手说：“铁牛，快不要说梦想了，我们那个年代背负着沉重，谈梦想简直就是异想天开。而现在时代不同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句农村天地大有作为是一句非常有预见性的话。”王铁牛鼓起勇气说：“可是，我必须澄清一个事实，就是当年我在割豆时割伤手的事是我故意所为，揭发你成分不好抢占报名表也是我故意而为之，因为我也喜欢陈丽娜，我不能让你通过高考回城。我割手一方面是为博得你同情，还有就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样的朋友，我觉得我伤了自己才能补偿你，可是我想错了，听到你和陂脚妹结婚的事我就无法原谅自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怀着愧疚之情活着，是我，将你的希望掐灭，所以，高考报名条件放宽以后，我每年都会考，只为弥补内心对你的亏欠。”李友军楞了一下，转而拍了拍王铁牛，李友军轻叹一口气说：“铁牛，我认命。当年即便你不揭发我，别人也会揭发我，我一样无法得到推荐信。当年，我和陂脚妹结婚后不久，我的母亲就去世了。因为陂脚妹的关系，街道上照顾我们，允许我们开一家店，陂脚妹恰好有一把好厨艺，我们夫妻二人开了家风味饺子馆，没想到，改革春风一吹，做生意不但不被割尾巴，还发了家。”王铁牛讪讪地笑着，不知道该就此释怀还是继续亏欠，却听李友军又说：“有一次，我的饭店来了一位客人，她自称是我的同学。没想到，当我再见陈丽娜的时候，喀秋莎已经被九妹取代了。陈丽娜返城做了一名纺织女工，由于工作经常昼夜跌倒，加之工作环境嘈杂，婚后的陈丽娜几经小产没有孩子，她辞了工作准备歇在家，毕竟他的丈夫已经由一名汽车修理工成长为汽修店老板，可是，陈丽娜再不 会生育。所以，她离婚了。当然，后来她告诉我说她出国旅游碰到一聊得来的老外，嫁了就嫁了，这是她最后的消息。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掌控未来，就如你不也两鬓添霜的年纪才考上大学嘛，可是，如果就它的意义而言，晚吗？当然不晚，所以我恭喜你。”
王铁牛终于露出来舒心的微笑，他只看着那一垄垄郁郁葱葱的菜苗，不由得想起一句话：高考改变自命运，绿意延续生命...
作 者 简 介
一个喜爱文学，喜欢用文字抒发情怀的80后宝妈。在公众平台发表小说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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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时间：2022-11-23 03:1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