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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西装革履的阿妥扒着膻味浓郁的羊圈围栏,手里举着计算器,嘴里喃喃有词。作为审计新人,这是他第一次帮客户盘点资产,心理上新鲜刺激的感受更多一些。遇上这类农林企业客户,盘点的资产、存货都是很鲜活的存在,数羊、数王八、数猪、数植物…不一而足。甭管数什么,都是核数师,又名审计员的份内事。
企业说自己有多少资产没用,必须由阿妥他们盘点才能作数。而全球最大的四家会计师事务所:普华永道、德勤、安永、毕马威,则是此道中最为权威者。它们同声同气,彼此高度认可,互相竞争又惺惺相惜。商业世界里叫它们“四大”。
草原上的客户厚道好客,每顿饭都好酒好肉地招待他们,还派商务车送他们回100公里外的五星级酒店。当然,一切都由主营业务为羊绒的客户买单,真正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哎呀,普华永道精英莅临我们小地方。多多指教哟。”客户敬酒时客气得不像个甲方。
阿妥的带队经理Kevin气势也很盛,开工时有个彪悍的口头禅:
“盘他!”
一转眼多年过去,这句话被新时代赋予了不同含义。一如审计职业给阿妥带来的感受也在不断流变。
2006年,阿妥从某财经类名校毕业。虽然学的是计算机,然而学校的优势特色与风气,还是让他把目光更多投向财经咨询行业。
“四大”,作为优秀毕业生的去向之一,彼时渴望入行者如过江之鲫。阿妥经过复杂的网申、笔试、几轮面试,被各指标都最大最强的普华永道录用了。而且,公司还送了他一个北京户口指标。
拿到offer那天,阿妥和一众同学去了趟与offer谐音的卧佛寺还愿。有的同学进央企、IT、互联网企业,有些人则拿着全奖喜滋滋地奔赴美国Top20大学。总之,人生重大关口前,大家貌似都已各就各位。腼腆的阿妥与同学当晚上工体那家名字谐音为“密克寺”的夜店疯了一遭。
“感觉人生到达了高潮。感觉人生到达了巅峰。好嗨哟!就是这感觉。”那一晚的宿醉被他念叨了很多年。
一切看上去如此美好。然而这种美好很快就被毫无过渡、疾风骤雨般的工作摧毁。虽然早已了解四大工作的高强度与加班文化,但当时“学生气”未脱的阿妥还是猝不及防。在四大,像他这样的应届毕业生被称为“小朋友”,地位最低,最不受重视,谁都可以指使。
名义上有朝九晚五的考勤,老油条们通常会错峰在九点半以后陆续报到。与此对应,下班往往也在晚上九点半以后。阿妥往往比前辈们早到一小时,以显示自己的殷勤与本分。打发他做的事情驳杂而枯燥:复印、打印、扫描、开发票、整理档案…与自己想象中的专业人士工作毫无关联。不过,挂着工牌、西装革履、拎着黑色公文包出没于CBD、金融街、客户现场、各种政府机构时,没有人在乎他们是否“小朋友”,只会在心里暗暗赞叹:
“嚯!四大的!”这种评价令阿妥很受用。
回忆新人阶段,竟然产生出一种时空凝滞感。因为每次休假与休假之间的工作日,至少在工作生活方式上,丝毫没有明确可区分的记忆。这个月和上个月,差别在哪里?他想不起来。
“一成不变的还有经理早上持续半小时的啧啧声与叹息。”
经理Kevin,早上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就拿起各种底稿,或是啧啧称赞,或是长吁短叹。周围一圈小朋友的心情也随之起伏不定。
“啧啧”与“唉”在头几年伴随着阿妥从小朋友熬成了高级审计员。这意味着,他会经常撞上IPO上市项目,面对的压力更是巨大。 “日出而作、日出而息”,时常太阳升起时,才可以请半天病假回家补觉。二十四小时往死里连轴转,轴都给转得冒烟了。但是不管怎样,偌大的中国,能直接为企业IPO服务的人毕竟凤毛麟角。他觉得这是一种“殊遇”。
那年月,IPO项目意味着能不计成本地出差,住豪华酒店、随意打车,像传说中的空中飞人一样,拖着拉杆箱、拎着死沉的电脑包在客户现场、证监会、银行之间频繁穿梭。
“这种工作强度,航司、酒店的金卡、VIP几年功夫就到手了。”
固然客户现场往往是嘈杂的工厂车间、荒郊野外的矿石堆场,另有场合不由分说地告诉你:这事很高端,周围人很高端,你最好也认真点。
每当周围环绕着保荐人、证券律师、承销商,作为审计师,阿妥必须竭力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同样拿钱较少的财经公关不同,审计分钱虽然少,执行的功能、承担的风险却极为重要。与其他专业人士济济一堂时,气场决不能输。
拿下注册会计师资质后不久,某一次在金融街某间会议室里,一屋子高端人士、企业代表,肃穆地围观阿妥给补充文件盖章。那种洋溢着旺盛的事业荷尔蒙的场景,几乎是专业人士能够想象到的最经典、最有象征性的场景之一:
“这才叫工作!” 阿妥不禁连连暗叹:“这种场景太硬核了!自己太重要了!感觉人生又一次达到了高潮!”
这个阶段,阿妥最喜欢的地方有两处:一个是写字楼外的吸烟点,可以借着烟和同事从高压环境中抽离几分钟,抬头眺望建设中、逐渐合拢的央视大楼,目睹这座城市的飞速变化;另一个则是办公室里的厕所隔间。门一关,领带一松,脑袋一耷拉,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毕竟再难受再困,趴在工位上睡觉也是大忌。若被上级看到,年底的“小黑会”上会被打低分,导致晋升无门,甚至直接走人。
不过,这些灵与肉的考验,在阿妥看来很值得。那个阶段,四大所普通员工过万的平均月薪,远高于北京上海3000左右的平均水准。金字招牌让他出门在外、待人接物多了几分优越感。
当年赶上次贷危机,很多金融机构倒闭裁员,而作为金融辅业的审计受到冲击反而不大。毕竟,企业破产清算也要他们出马。
在某个周末的轰趴上,阿妥遇见一位世界著名投资银行“雷曼兄弟”倒闭后黯然回国的失业者。假模假式地互相了解情况后,雷曼失业者不无尴尬地说:
“还是审计工作稳定啊。雷曼破产,清算还能赚一笔。”
这样的对话,让阿妥产生了一丝快感。他有种感觉,整个金融圈子里,审计员也许拿得最少,却是最不可替代的。
吃这碗饭,还有些当今年轻人已觉得不足挂齿的小确幸。但在十年前,国内能提供“小确幸”的公司屈指可数。
比如,每天下午有阿姨推着小推车在办公室给大家送高档水果。每天花样都不同。水果的芳香和自取水果的骚动,能即刻让人精神抖擞。
十年前办公室里配茶水间、咖啡机的企业很少。而在四大则是标配。果汁、咖啡、茶包,完全敞开供应。其中咖啡的消耗格外快。遇上忙季,全员睡眠不足,必须靠一杯接一杯的咖啡撑着,豪迈地往咖啡机里倒入一袋袋精制阿拉比卡咖啡豆,旁边罐子里的棕糖和伴侣却少人问津。口味越来越无关紧要,他们需要的是尽快摄取更多的咖啡因。
让阿妥颇得意的是,那几年公司连续在人民大会堂某厅开主题年会。男员工西装笔挺、女员工穿着租来的露背礼服,成群结队在周围游客的注目下进入会场。大会堂内外带着公司LOGO的指示牌、专属的泊车区域、国宾们才能吃到的大虾球、高价请来助兴的明星…年会是审计员们的高光时刻。毕竟,在人民大会堂办活动并非给钱就行。
然而,年会结束后繁华迅速退潮,手里有项目的必须立刻赶回公司加班。有些女员工戴着妆、拎着礼服裙摆,摇摇晃晃地打车回到公司,在更衣室里迅速换回日常装束。同样换回来的,还有无缝衔接的工作状态。男员工就省事多了,领结一摘,换回领带即刻开工。
说到领带,阿妥当年很不适应,必须系好风纪扣,还要打温莎结顶着喉咙,活像一根勒脖绳。更要命的是,除了周五可以商务休闲着装,周一到周四,尤其见客户时,西装、领带、皮鞋——专业人士的“三位一体”扮相缺一不可。缺了会怎样?上至合伙人、下至前辈对你不停提醒,或玩笑口吻、或警告口吻,直到你乖乖地纠正。阿妥很怕热,一进公司就把西装外套挂进更衣室,松开袖口的扣子,把袖子往上卷到手肘,扮相麻利而得体。这是仅有的倔强。
“符合专业人士形象就行。干活儿时把袖子撸起来。合伙人、经理看了也安心。”
转眼又是几年。经理Kevin跳槽去了安永升为高级经理后,阿妥顺理成章当上了经理。他很快顿悟,当年Kevin对着小朋友们有的放矢地宣泄情绪是有道理的。随着肩上责任的加重,语气助词几乎会自然而然由心底流淌出来。虽然高级审计员阶段他就有带队经历,但是独挡一面,负责一家客户的整个审计现场,他丝毫都怠慢不得。
时光同样怠慢不得。那年月,只要克勤克俭工作,它会给专业人士最起码的犒赏。阿妥赶在北京摇号前买车上了京牌。又在升经理后凑够首付,赶在房价疯涨前买下东五环外的大两居。马不停蹄与相恋不到一年的女友成婚。
“老婆是通勤拼车时认识的。她做IT咨询。当年四大男人是大额加分项!”阿妥当年税前三十几万的收入比老婆高得多。
唯一不变的是改变。这些年,身边的同事、上司来来走走。不过多数依然在四大之间跳来跳去。有的审计员几年前在阿妥这边,过了个春节就默不作声跳去另一家,过两年再跳回阿妥这边。
“这种情况绝不鲜见。四大之间高度认可对方的人力资源,跳槽不难。大家的方方面面都差不多。待得不开心了,就换个环境。再不开心就再换一家。四大全都待过一圈的也不是没有。”
阿妥也动过跳槽的心思,还不止一次。有时因为分配不上好项目,有时因为工作问题被合伙人痛斥。虽然脸皮也够厚,但被合伙人张嘴叱责、辛苦整理的底稿被摔到地上的滋味绝不好受。烈度最高的情境下,分分钟可能骂走几个脸皮薄的。最终,再也扛不住压力的他,三年前跳槽去了四大的另一家,办公地点换到了东方新天地。
“没什么变化。一切都换汤不换药。”
在四大干几年,跳槽到企业里从事内部审计、财务、咨询工作很受欢迎。那年月几乎供不应求。虽然跳槽后成了企业后台的一员,但年薪至少30万,工作也清闲不少。热衷挑战的四大人更可能选择去投行、VC、PE甚至互联网企业磨练自己。
“新浪的老板曹会计就是我们这儿出去的。顶尖人才!”对于四大人的素质,阿妥很有把握。
入行十三年一晃而过。中国的急速发展变化,接触过各行各业一线企业,阿妥的感受更加贴切真实。
“整个生态越来越不利于四大。”
竞争变得越发激烈。四大光环褪色速度超乎想象。本土审计所崛起,价格更低、品质不见得低。业界开始出现“本土八大”的说法。四大的品牌和公信力已不足以顺利拿下项目。打九折、八折、五折…服务费一减再减。有时年终奖都要顺延次年发放,甚至干脆不发。四大新人第一年约9000的月薪,甚至略低于北京上海10000的平均水准。
阿妥调侃四大企业文化普遍讲究“以人为本”,而实际是以“人”为“成本”。
高档办公室租金、折旧多年的办公器材、电脑、咖啡机之外,唯一的成本就是人。收入上去不容易,成本削减起来就自如多了。四大不约而同开始变得抠门。
“某家推出AI财务机器人,一小时干的活顶几个高级审计员…”阿妥不忍心展开。
十年前高度稳定,来去相对自由的四大越来越讲究末位淘汰。日趋紧绷的项目预算,让已经升任高级经理的阿妥被迫格外留意团队的出差报销、加班费。午后水果取消,年会规模品质也严格控制,本来常有的集体聚餐更是能免则免。这一切,都让经历过四大繁荣期的阿妥不适应。更让阿妥尴尬的是,做IT咨询的老婆,年收入早已70万,稳稳超过自己。
“唉!你们不要太早谈什么工作生活平衡术好吧?四十岁…唉…四十五岁以后再谈论享受生活吧!”阿妥对小朋友们谆谆教诲。
时过境迁,阿妥“唉”的叹息越发频繁。市况唯艰,他真心希望新人认清形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骆驼还没死。四大作为毕业生初入职场的起点,依然不失为很好的平台。有时候,四大的光环在消息不那么敏锐、对社会变化感知相对钝感的圈层里依然闪耀。
只不过,每年毕业季,校招的优质名校生越来越少。原先坚守的985、211的门槛底线早已突破,普通高校的优秀学生也有机会进入四大。名校出身的阿妥回忆自己当年的同事,清华北大有之、北航人大有之。如今这类学校毕业生,最多把四大offer当作保底的次优选择,更无人因为拿到四大offer而欢呼。普通学校毕业生也以平常心看待四大。
“这样也好。大家脚踏实地心态不浮躁,反而更能留得住人。”阿妥慢慢释然了。
“盘他!”
作为高级经理,阿妥很少带队下现场。但眼下维护优质客户不易,至少在某些环节,他出场能体现公司对客户的重视。
“一株苗、两株苗、三株苗…”小朋友们仔细核数,生怕自己的操作有哪些失误。阿妥镇定自若,调度得当。盘点完工后,大家坐在一起喝茶休息。
“妥总,您什么时候能升合伙人啊?您入行十几年了吧?”美女新人小南可能误会阿妥对她有点意思,说话经常不管不顾。通常四大人都不太愿意当众讨论升职加薪的前景,级别越高越如此。其他新人知道这是禁忌话题,替小南的冒失捏一把汗。
“等你离职的时候,我就升!好不好?”阿妥的反唇相讥怎么解读都行。现如今,新人过渡一两年就离职不罕见,愿意待十几年的也不少。
小南呆呆望着阿妥,咀嚼着这句话的逻辑。她暗自琢磨:这份职业自己能做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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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时间:2022-11-25 21:1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