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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萌娘
在良渚三天，都是阳光灿烂。十二月的江南，有这样的阳光很奢侈。太阳亘古未变，我们正在享受的阳光和草木气息，5000年前的良渚先人也一分不差地享受过。虽然他们没有现代化的城市设施，可是他们有干净的空气、阳光和草地，或许，良渚先人比我们更懂得什么是岁月静好。 我爱寻古，爱寻访那些与“我从哪里来”有关系的一切。那些考古遗存，不仅揭示了我们的过去，还昭示着我们要追求的那个未来，那是我们血液中的文化基因。只有文化活着，我们的民族才活着，我们自己也才真正地活着。我爱寻古，我对中国作家走进良渚采风团的邀请充满了期待。不过有点遗憾，我们在良渚采风只有一天。那一天，我的眼睛不够用，信息多到消化不良。一天下来，我就记住两个概念：良渚神徽、良渚文化5000年。良渚文化5000年，这个时间长度至关重要，它证明了我们中华民族也是最早醒来的民族。此外，良渚文化的核心价值、也是最感动我们的，就是那些良渚先人创造并流传至今的生存法则，那些散落在我们生活中的5000多年的美好元素，那些被我们遵循、被我们叫做传统的生活方式和审美原则等等，这才是良渚文化价值的真正所在。那些古人创造的生存之道，是经历了怎样的沧海桑田来到我们面前？源头很重要，可是没有流传，就没有历史，没有流传，源头也会枯竭。那些关于流传的故事，更会让我们掉下眼泪。那天一早到良渚博物院，我们的影子把路上的花木染成了深色。我说，一天要看5000年，这怎么看得过来呢！我这么说着的时候，一只鸟鸣叫着穿过了我的身体，然后消失在博物院门外的树丛里。一 祖先的神话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李商隐那天，我知道中国人为什么爱玉了。一进良渚博物院，玲琅满目的古玉便扑向我们，那些5000年前的玉琮玉璜玉钺玉环玉璧玉管玉人玉龙玉龟……铺天盖地的玉器，又一次在千年的韶光里醒来，我们走进了一个轰轰烈烈的尚玉时代。璜佩待披挂，琮钺若有声，那是个良渚人的早晨，太阳从每一件良渚玉器上升起。说真的，我没有那么爱玉，那个备受瞩目的玉琮也没有特别打动我，可是玉琮上那个精美的神人兽面神徽把我打动了。我一直觉得，是神徽赋予玉琮以灵魂。当你走过世界上那些著名博物馆来到良渚神徽面前，脚步依然会情不自禁地停下，它有足够的力量吸引你。然而，等我把良渚博物馆整个看下来，我突然发现不可小觑每一件玉器，哪怕是一个碎片，无论它多么不起眼儿。从那些玉石成器的一刻算，它们都已经活过了5000多年，它们比我们活得长，在它们面前，我们哪里敢说历经沧桑呢！玉琮，是神徽的载体，它使神徽活过了5000多年来到我们面前。假如神徽刻在木头上，别说质感、精美程度受影响，恐怕根本就不能流传至今。要是没有玉琮，我们又去哪里看见神徽？玉和神徽是不可分割的。第一眼看见神徽，我还以为那是饕餮纹饰，仔细端详，原来是一个盘坐的人，头戴羽冠和面具，双脚为鸟爪，双手捧着兽面大眼睛于胸怀。在羽冠的两侧还有两只背负着眼睛图案的鸟纹。整个画面最突出的是那双夺人心魄的大眼睛，它占据着神徽的中心位置，这个人兽合一的形象，就是良渚人的神。当代学者称为“神人兽面”。我问陪同采风团的考古学家蒋卫东先生：有人说这个神徽是人骑着神鸟飞行，也有人说神徽是个举着盾牌的武士，可我怎么看着那是一个戴着羽冠面具盘坐入定的人，捧着一双兽面大眼睛于胸怀呢？他说，神徽本身并没有刻着“我是谁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高见！这就是一位脚踏实地的考古学者，在无数次独自走近古人之后对历史的彻悟。要见仁见智，必须让思想起飞，蒋卫东的思想有多少次从考古废墟上起飞，才悟出这个道理的呢？他的话令人豁然开朗。那天，我在笔记中写道：良渚神徽可能孕育了中国神话。 神徽那双大眼睛，总让人觉得有什么故事要发生。当然，它或许没有故事，但是它至少孕育了中国故事——神话。回望我国文学艺术的历史，神话题材中的艺术形象，人兽合一比比皆是。比如，敦煌壁画中的妙音神鸟迦陵频伽，就是人首鸟身的形象。比如，我们熟悉“精卫填海”的故事，精卫就是人鸟合一的形象。《山海经》中更有人面兽身，人面虎身的描述。还有《西游记》中的孙悟空、《聊斋》里的狐仙聂小倩，蛇神白娘子素贞的故事等等，无数人兽合一的艺术形象，家喻户晓。说到这种人兽合一的创作理念，良渚神徽应该是最早的范例，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说，良渚神徽拉开了中华神话艺术恢弘浪漫的序幕？榆林窟壁画：嘉陵频嘉鸟再看那些文明古国的神祗遗存，几乎都是人与兽、人与自然现象合一的造神理念。古埃及的狮身人面像、玛雅文化中的人面太阳神、印度象神伽内沙、吴哥的蛇神那加，都是人兽合一的神像。古今中外更有天神、地神、风神、火神、雷神、雨神、水神、山神、花神等等，远古先人都是怀着对不可知力量的敬畏之心去造神，而且各民族的祖先也共同想到了人，他们创造的神都有人的元素。那么，神徽到底是表现人骑着神鸟飞去，还是战神举着面具，还是盘坐的人捧兽面于胸怀？亦或是单纯的半人半兽的组合？哪个解读更接近良渚先人的初衷？我想，所有的分析都只具有考古和艺术分析的意义，而神徽是一个艺术整体，它不可分割。或许，良渚先人就是希望后人把神徽的每个细节一丝不漏地看一遍，那就是他们的设计初衷。众说纷纭，而神徽无言。它已经穿越了5000年来到我们面前，它还要穿越多少个5000年走向无限未来，我们无法知道，时间把我们装在不同的容器中。或许，我们所有猜测都不是神徽本意，正应了那句话：我们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很少关心意义或者主义之类的问题。其实，对我们来说，只要看见神徽，我们被5000年前的美所感动，我们历尽沧桑的心灵得到片刻安抚，我们瞬间放下了俗物的重担而获得短暂的升华，这就够了。神徽在它诞生的时刻，就蕴含着神话的基因。这是神徽的魅力，也是中国神话的荣耀。（本文发表于《中国作家》2020年第八期）
萌娘，本名贺平。文学硕士。作家出版社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民进中央出版传媒委员会委员。出版过散文集《秋天的钟》、《源自北卡罗琳纳州的河流》、诗集《草木寓言》。80年代获得《北方文学》诗歌一等奖；全国大学生文艺汇演双人舞一等奖。90年代获得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征文一等奖、《人民文学》散文奖、《上海文学》散文奖、第二届国家优秀图书提名奖；2000年以来，获得徐迟报告文学奖、西藏自治区五个一工程奖、《人民日报海外版》“世纪之光”报告文学奖以及多种文学艺术奖项。获赞：4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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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时间：2022-12-15 16:57: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