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奉天府有一位旗人秀才,屡试不第却又自恃才高,每天见人都是抱怨命运不公。早期还有人愿意听他牢骚,甚至有爱才之人接济些时日,可日子久了,大家发现他抱怨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他用功的时间,慢慢的,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远离了他,他主动与人攀谈,人家最多敷衍两句便躲得远远的。
后来秀才自己也觉得没趣,便不再骚扰大家,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哑巴,不说不笑,整日郁郁寡欢,傻呆呆的坐着,又过了些日子竟然水米不进了。
家人急的不像样,赶紧请了萨满来瞧病,却也没个结果,除了守着他抹眼泪也没别的办法了。
秀才的病日益严重,眼看半脚踏进了鬼门关,全家人哭闹的更加瘆人,惊动了左邻右舍也跑来围观。大家想到秀才际遇实在可怜,平时虽然磨人但秉性纯良,如今大志未酬却要撒手,惹得不少妇女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这时候院外不远处有一个要饭花子,看到这里人多也来凑热闹,走进一打听知道原来是壮年屋主久病不愈。花子冲开人群,大摇大摆的走进房间,家中人个个愁眉苦脸,竟也没人拦他。那花子来到内室,招呼也不打一声,抓起秀才的手便号起脉来。他手一搭,眉头就皱了起来,左右手反复都摸按了几次,然后自言自语道:“寸关尺脉,仅有寸脉虚跳。”随后摸了摸手掌,最后又捏了捏中指,然后起身对家人说:“有救,此非实病,只是有灵物看上老爷了。”
话音一落,众人赶紧整理情绪上前询问治疗之法。
花子说:“这病药石无用,得找一个通神之人方可痊愈。”
花子说完就要走,秀才家人急忙拦住想问个仔细,花子笑道:“我本来看这里热闹,想来此讨饭,不想饭没讨成,还遇到个棘手的活儿。我跟你这么说吧,我看老爷应该是被胡爷或黄爷拿法了,普通察玛肯定是解决不了的,一定要找一个能请胡黄仙家的。”
胡黄仙属于野神,政府曾下令,旗人是不可以请野神的,但现在为了救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家人赶紧备车,把秀才拉倒了乡下去,或许乡下还有人能够请野神。走了几个村屯,还真遇到有经验的大萨满了,秀才迷迷糊糊跟着萨满拜了天地祖师后果然清醒不少,接着便拜了萨满为师,承诺以后做萨满为人治病,刚刚说完,秀才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好的。
秀才病好之后便跟着师父学跳神,学成之后便以此谋生,治病救人。因为秀才是满族桑音氏,当地人都管他叫“桑大巫”。
桑大巫病好后的一日,他在街上闲逛,看见一个大夫走街串巷的卖药,那大夫手中拿着一个医幡,上书“刘高手”三个字。
桑大巫见后又勾起了他傲世轻物之心:“这大夫自称‘刘高手’,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高。”桑大巫赶紧追上刘高手,在他身后大声喊到:“刘高手,你卖的什么好东西啊?”
刘高手回过头来,见是先前的秀才,不紧不慢的拱手笑道:“老爷已经大好了,想必也是与我成了同行。”
桑大巫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似乎明白点他说的意思,然后问道:“你见过我?”
刘高手笑道:“难怪老爷不记得小的,那天看病老爷一直失魂,是我把脉后测出了老爷的症状,这不,乡里知道了我有点医病救人的本事,我也就不再讨饭了,这都是托了老爷您的福啊。”
桑大巫听完明白了,原来面前这大夫就是家里人说的那个要饭花子,本来是要好好感谢一番的,但一看到医幡上的“刘高手”三字总觉的刺眼难耐,怎能忍受一个要饭花子如此张狂,于是生拉硬拽的把刘高手再次“请”到了自己家,名义上是答谢,实际上是想要斗法盘道。
路上二人攀谈,桑大巫知道了刘高手是山东人,避难至此,本要行医救人,奈何当地旗人多信萨满跳神,只得靠讨饭度日,机缘巧合遇到了病中的秀才,一语救了别人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桑大巫见刘高手行为坦荡,言语真诚,便也坦诚相告,想要与之比试一二。刘高手见桑大巫似乎学成,本就对萨满巫术感兴趣的他也不推辞了。
桑大巫见刘高手爽快,又托人喊来了交好的二神帮兵助阵,菜还没好,几人就痛饮起来。桑大巫一项高傲自大,早就耐不住寂寞要大展拳脚了,他赶紧拿出神服,准备穿上斗法。
刘高手见神服大为惊叹,虽然不华丽,但是极为庄重,虽然不鲜艳,却巧夺天工…他来到关外也有阵子了,神服见了不少,可这件神服却不似别的,它每隔两三寸就吊着一个小铜饰,尽是鹰、狼、熊、鱼…各种动物,铜饰上下左右都是对称排列。
再看神服并无腰铃,腰间所系依然是各种铜饰,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刘高手单看这神服就知道这桑大巫不简单,跳神时除了二神敲鼓伴奏外,就靠他这一身铜饰互相碰撞发出响声了。
刘高手目测这神服得有二百斤之重,一般人就算穿的上这神服也未必舞的起来,就算舞的起来也未必能有悦耳的节奏…
刘高手看的出了神,被二神一嗓子吓了一跳,赶紧拉回思绪看桑大巫在院中起舞。
萨满神服在桑大巫身上丝毫没有负重感,他一转三四圈,一跃七八尺,像是敬天,又像是敬地,野性十足,又不乏幽美,就是轻衣壮汉也未必能做到。
帮兵鼓声透亮,大巫神服轰鸣,早就引来邻近乡里来围观,不少人拍手叫好,小孩子们虽然不懂,但有热闹看就是最开心了,也跟着起哄。
这一舞就是半个时辰,桑大巫舞停之后脱下神服,刘高手见其衣衫并未被汗打湿,只是额头微微发汗,而且呼吸均匀,就像常人挑了一担水一样。
刘高手连连称奇,敬一杯酒后问桑大巫如何做到的,桑大巫告诉他乃是祖神附体方有此能。
刘高手又问,是否每一次为人瞧病都要如此,桑大巫直言不讳,甚至比这时间还要长,十天半月的也是常事!
刘高手听罢,起身从人群中拉过来一个庄稼汉,当着大家的面问了生辰与姓名,确认无误后又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旧碗,借了桑大巫家的小米,随后在碗中焚上三炷香。
香已燃着,青烟徐徐,刘高手拿起桌上一碗酒一饮而尽,酒干之后打了三个嗝,再一开口时吓坏众人,竟是一妙龄女子声音,自称姓胡,将那庄稼汉生平过往、身体状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竟没有丝毫差错,更绝的是,还指出了他目前所遇烦事和解决办法。
乡邻无不惊叹,都争先恐后的将想要让这所谓的“胡家小姐”给自己看看,二神见事不妙,在桑大巫耳边细语几句,桑大巫赶紧起身,以有突发要事为由轰走了乡邻。
“胡小姐”见人群已散,便也“打马归山”,刘高手又恢复了自己的意识与嗓音。二神见他不明缘由,解释道:“你这是请野神,朝廷入关后就下令旗人子弟不许再请野神,今天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恐怕将招来祸事啊!”
刘高手急忙道歉:“在下实在不知关外还有这个规矩啊,我在山东老家这是常事,而且在热河也是家常便饭,给老爷惹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桑大巫赶紧接到:“可别一口一个老爷了,咱们就兄弟相称,叫老爷太生分了。说实话,这请野神我也是听过没见过,听师父说只有在偏远地区有家族敢大张旗鼓的办‘野神祭’,奉天府内几乎没人敢请野神,师父当时也是因为我命在旦夕,才偷偷行事的,到现在,也没有把请野神法门传授于我。”
刘高手道:“请恕我直言,桑兄这衣服上拴着各种动物,说明做这神服的人是认可你们所说的‘请野神’的。再来我第一次见桑兄就觉得你胡黄仙缘深厚,何不用化繁为简,治病救人也事半功倍啊。”
“刘兄此话虽有理,朝廷禁令先不提,可让我摒弃师门又如何做得啊!”桑大巫叹道。
刘高手又道:“清廷外忧内患,哪里顾得上咱们乡野草民?入关之时不也不许汉人进入‘龙兴之地’么,我这不也来了么?关键是你有没有悬壶济世之心,而非背叛师门之意。”
“此话怎讲?”桑大巫问道。
刘高手细细道来:“我来此处,发现萨满救人虽有效果,但过于繁琐;二神鼓乐虽然幽美,但多用满语,别说旗人百姓了,估计就连这些个‘二神’和‘栽力’都不完全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吧?反观我们关内‘香门’,只要与仙家有缘,三柱清香即可为人诊断病情,治疗化解更有仙师与道法,不比‘萨满’来的更实惠么?”
那二神连连摇头道:“请野神我不反对,另投别派万万不能!”
刘高手笑道:“兄台好心急,且先听我说完。‘香门’虽然便捷,但旗人多认‘萨满’,恐怕就算病死也未必能相信我这关内大夫,所以我想,如果能将‘萨满’与‘香门’结合岂不两全其美?一来旗人看病再不用那么繁琐;二来关外汉人也能接受萨满。”
桑大巫二人听罢都觉得此话在理,便无你我分别之心,只想一心一意的结合。
经过数月之余,刘高手与桑大巫将‘香门’与‘萨满’的形式做了初步融合。原本只是一个香炉碗看事的香门刘高手学起了旗人供奉堂单,而跳神看病的桑大巫搞起了胡黄仙家附体瞧病。
二人又将听说过的满汉神话故事和戏文变成了汉语二神唱词,让大家都能听明白请神之时到底唱的是什么,不仅让神调有了实用性,又有了娱乐性。
形式虽有统一,但是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名字,二人经过再三考量,最终定为“出马”二字。一来根据刘高手说,出马一词本为仙家从高山上亲自出马来到凡间,治病救人,救苦救难;二来当时世人称萨满为“察玛”,所谓的桑大巫,当地旗人唤做“桑察玛”,因“察玛”与“出马”发音极为相似,所以也算没忘记了祖宗文化。
从此,出马被汉人认可,也被满人认可,成了两个民族“巫文化”融合的产物。刘高手成了“出马仙”中“文堂”的始祖,桑大巫则成为“出马仙”中“武堂”的开山。
后来的桑大巫再被神灵附体时,一会儿似飞禽,一会儿似走兽,神服在他身上依然丝毫没有负重感,反而成为了上天赐给他的皮毛一样。穿着这神服,他变熊是熊,变鹰似鹰,能成胡家将,可为黄家兵…
-The end-
文 | 胡小仙
图 | 网络
素材 | 孙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