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上世纪五十年代看电影
张振楣/文
迷恋上电影,是在刚踏进初中的校门。我把一个少年几乎所有的业余爱好,聚焦成一个目标——电影。
我的兴趣爱好,唯有在电影中才能完整地得到包容。电影中的戏剧、文学、美术、摄影、音乐、诗歌等等元素都是我的爱好,而神奇的电影能把这一切都揉和融合在一起。即使很多人不爱看的纪录影片,因为它包涵了我所喜爱的艺术元素,仍能给我带来美好的享受。
每天上学,经过胜利门十字路口,靠西南边上是高大的电影招贴牌,我总会投上匆匆一瞥。走到中山路书院弄口时,我又会朝和平电影院大门上方的大幅电影海报看上几眼。
苦难情侣(意大利)
有一年我随父亲去上海,一下火车迎面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巨大的电影海报,是意大利在上海举办电影周,其中有《苦难情侣》等影片,至今我仍能感受到当时激动的心跳,虽然我无缘观看这些电影,但在看到招贴画的刹那,我已经满足了!
电影给我诗意的感染,给我人性和人道主义的教育,尤其在那些由名著改编拍摄的电影中,我接触了那么多真善美,我接受了人类良知和道德的启蒙,接受了浓浓的艺术熏陶。那些高不可攀的名著因为拍成了电影而能够被一个孩子所接近、所欣赏,那些优美动人的歌声因为电影中的传唱,而能够走进心灵。
上甘岭(国产)
初中时去看电影《上甘岭》,看完后意犹未尽。为了再听一次影片中那支抒情的歌曲,又无法从其他渠道听到,下午放学后我特地去文化宫影剧场看了第二遍《上甘岭》,在女卫生员唱完《我的祖国》后即满足地离座回家。
第一次接触法国影片,一部《勇士的奇遇》使我魂牵梦萦。大明星菲利普的精彩演技和英雄气概打动了我的心。菲利普为了逃避追捕、驾驭白马奔驰的飞一样的动感,宣泄了我内心的冲动和渴望,主人公的艳遇同样传递了维特一般怀春少年心中的热往。
勇士的奇遇(法)
当时的电影票普通场2角,我总是看学生场,1角2分,有时在暑寒假还能冒充小学生看5分钱的儿童场。学生场一般都安排在下午4时左右,放学时间。可是也有些影片不开学生场。有一次和平电影院放映法国影片《漂亮的朋友》,是根据莫泊桑的《俊友》改编的。可能因为曲高和寡,每天只放映两场,没有学生场。期待已久的我只得咬咬牙花了两角钱,去看普通场。
那天学校下午放课,我就背着书包进了电影院。原先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的影院里空落落地坐了十来个观众,当然清一色的都是大人。没有看懂什么,印象中只留下法国上层社会的一些生活片断。难忘的是买票时售票员疑虑的目光,她分明想不通,这种电影连大人也很少光顾,怎么会有一个背了书包的孩子单独来买票观看。
红与黑(法、意)
看法意合拍的影片《红与黑》是在高中时。对于放映这部世界名著改编的影片,管理部门要缩小影响,于是在临近深夜时放一场,是在城中公园的人民电影院。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张票,怀着兴奋的心情还带有一点神秘感,走进影院。这是一部上下两集的黑白片,放完上集后还休息十分钟,让观众抽烟、上厕所。现在想起来,放映这部有着60多次接吻镜头的影片确实已十分宽容。
可尊敬的妓女(法、意)
当年进口外国片中的接吻镜头都要一一剪去。两个多小时的法意合拍的《可尊敬的妓女》被剪得剩下一个半小时,连片名都改了,改成《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只放映几场后又停放。希腊的《伪金币》、捷克和保加利亚合拍的《爱情的传说》都被剪得体无完肤。《红与黑》自始至终描写的是男女私情,大量的男女亲密镜头剪不胜剪,才得以部分地保留。
另一个可以与法国影片媲美的就是意大利影片,如《偷自行车的人》、《警察与小偷》、《橄榄树下无和平》等都是新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品,在揭露现实的深度上独树一帜。
橄榄树下无和平(意大利)
根据莎士比亚名著《哈姆莱特》改编的英国影片《王子复仇记》,特地请孙道临为王子配音而倍受关注。我提前预售好电影票兴奋地等候王子的到来。不料因家中祖父去世,大人们劝我看电影还是推迟吧,但我为难的是,过几天《王子复仇记》不放了。最后决定还是服从莎翁,服从电影,否则也许会后悔一辈子。
王子复仇记(英国)
英国电影还有《雾都孤儿》、《简爱》、《百万英镑》、《牛虻》、《天堂里的笑声》等,都留下不错的印象。
东欧电影最出色的,当属匈牙利,匈牙利的彩色电影《神花宝剑》,在我面前展现了一个全新的艺术世界,看得神釆飞扬。还有捷克的《好兵帅克》等也别具一格。
与欧洲比,亚洲国家的电影总体上要逊色些,但一花独秀的印度影片在国际影坛上有着独特地位。强烈的民族风情,载歌载舞的艺术形式,大起大落的戏剧冲突,像磁性一样吸引了观众。当我第一次观看《流浪者》的时候,我的心被震撼了。为印度艺术家的出色表演,也为这个多才多艺的民族。在一个诞生泰戈尔的国度,拍出如此优秀的影片也並不奇怪。后来有机会又重看了一遍。
罗马假日(美国)
当时的日本影片,如《缩影》、《二十四只眼睛》等比较一般。以后看过一次《裸岛》,全片没有一句对白,极沉闷,属于探索性的尝试。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的香港电影,与后来我们看到的完全不同。五十年代的香港电影,既是中国三十年代现实主义电影的延续,又有明显的中西文化相结合的影响。
难忘有一次坐在和平电影院第40排即最后一排,看香港朱石麟大导演的《春》和《秋》,一千多个座位的影院里座无虚席,鸦雀无声,大家一起为主人公的命运时悲时喜。吴楚帆和红线女的明星效应在当年发烧友中也起了不小作用。后来又看了张瑛和红线女主演的《火》,艺术上要弱一些,但有香港演员来演绎巴金笔下的20年代彷徨苦闷的知识青年,似乎有着一种天生的契合,不像后来陈西禾导演的国产电影《家》,虽然大牌明星云集,却明显的放不开手脚,连作者巴金本人也不满意。
甲午风云(国产)
描写香港本地生活的《柳暗花明》、《十号风球》、《男大当婚》、巜新寡》等,都在人性的背景上再现了香港这个花花世界普通人的命运,在低沉的调子里透出希望之光,无愧于五四以来海派电影的继承和发展。与后来以娱乐性吸引观众的香港电影不可同日而语。
1956年春节前,放寒假在家的我完成了一件大事,在和平电影院精心挑选和买到了好几部春节期间上映的电影票,包括最有号召力的三十年代老电影《马路天使》。在这之前我已经看过五四以来优秀影片中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夜半歌声》、《十字街头》等影片。观看《一江春水向东流》是利用一个星期天,先在和平电影院看完上集《八年离乱》,再匆匆赶到大众电影院看下集《天亮前后》。进场前看到散场观众的眼圈都红红的。
为了看《马路天使》排队两个多小时,购票的长队从电影院门厅排到街上,拥挤不堪,天气又冷,但排队人不以为苦。时逢春节,待到《马路天使》上映,看的时候比吃年夜饭还兴奋还过瘾。听周璇的歌声是小小年纪的我不可多得的艺术享受。另一个收获是赵丹在《马路天使》中演的吹鼓手,一直到以后看他主演的《林则徐》、《海魂》、《聂耳》、《为了和平》等影片,我认为中国的电影明星只有一个赵丹,空前绝后,与当时世界级的前苏联功勋演员邦达尔丘克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看三十年代影片《夜半歌声》是另外一种感受。渴望和恐惧压倒了对艺术的欣赏。只记住了那首“空庭飞着流萤……”的歌和金山这个响亮的名字。那个怪怪的带有恐怖的故事我并不感兴趣。回家后当天夜里恶梦连连。那时我才十三岁。
上世纪五十年代看得最多的,于我最钟情的,就是前苏联影片。宏大、深刻、忧郁、抒情的风格,迸发出强烈而持久的艺术感染力。俄罗斯醉人的原野、森林和天空,俄罗斯民族对生活充满诗意的热诚,史诗般的浓重笔触,汇聚成俄罗斯悠久文化的醇香,令人陶醉。
白夜(俄)
俄罗斯电影的题材十分广泛。有史诗式的肖洛霍夫名著改编的《静静的顿河》、阿托尔斯泰的《苦难的历程》三部曲(两姊妹、一九一八、阴暗的早晨),有抒情诗一般的《幸福的生活》、《海之恋》、《基辅姑娘》、《茹尔宾一家人》,有古典名著改编的《白夜》、《白痴》,包括列夫托尓斯泰的《复活》、《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以及高尔基的《母亲》、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改编拍摄的《保尔柯察金》、契诃夫同名小说改编的《带阁楼的房子》,等等,举不胜举。
复活(俄)
可以说,俄罗斯电影是少年的我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我在这些电影中感受到了生活的激情,美好的爱情,未来的向往,诗意的人生,以及革命英雄主义的献身精神。在当时,这些苏联电影的译制也是高质量的,特别注重文学性,连张瑞芳和孙道临也常常为其中的人物配音,为影片增色。
最后要说的还有中美洲的墨西哥电影。这个遥远国度的影片几乎是电影世界的另类,甚至可以说是奇峰突起。
墨西哥电影独特的民族风格,炽热如火的爱情故事,对真善美的讴歌,疾恶如仇的品质,都让我看到这个民族热情灼人的光彩。从《生的权利》到《躲藏的激流》,从《偷渡的苦工》到以后的《叶塞尼亚》,墨西哥电影始终贯穿着对人道主义的赞美和对种族歧视的抨击,闪耀着善良、正义的光辉。
电影说明书
当年电影院放映新片,门厅都备有说明书,每张一分钱,观众自行投币。说明书32K大小,一般都是故事梗概,有时还有演职员表,有的还登有剧照,还有在反面印上一首流行歌曲。电影《马路天使》的说明书是用文言文写的:“谢小云者良家女也....”我在那几年中积了100多张中外影片的说明书,绝大多数是五十年代的。几十年过去,有些纸张已发脆,纸色失真。它们不仅记录着我看电影的经历,也反映了岁月的变迁。
电影说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