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10日,中央电视台《经典咏流传》栏目迎来了内蒙古籍的歌手腾格尔,一首流传1500多年的北朝民歌《敕勒歌》在邵瑞娅的童音和腾格尔的苍凉声中唱响,震撼了现场的观众;两年后,80后歌手谭维维携改编后的《敕勒歌》再次登上同一个舞台,用独特的视角演绎了北魏时期塞北大地空旷、寂寥的过往。
王阔涛摄影
那么,《敕勒歌》这短短的27个字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魅力?它究竟出自于何人的创作,又有着怎样宏阔的历史背景呢?
要想知道《敕勒歌》的来龙去脉,首先要了解敕勒川。
现在的人们,已经将敕勒川归结为阴山脚下呼和浩特平原这一带上演了3000多年游牧历史剧的广阔舞台,敕勒川已凝结成为一个草原文化的符号,用大漠苍穹、白云朵朵和绿野花海来填充它的内涵。
可是,最早的敕勒川,是与敕勒族密不可分的。
那么,敕勒族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知道,浩瀚的大漠南北是历史上游牧民族活动的主要舞台。在这个舞台上,匈奴、东胡、乌桓、鲜卑、柔然、敕勒、突厥、回鹘、契丹、库莫奚、女真、蒙古等游牧民族你方唱罢我登场,演绎着草原牧歌式的连载传奇。
到了公元4世纪末期,发源于呼伦贝尔草原的拓跋鲜卑建立了北魏王朝,就在拓跋人把目光更多地瞄向草原以南地方的时候,他们留下的广袤空间被柔然和敕勒填充。
敕勒,在我们的历史中有丁零、狄历、铁勒、高车等好多称呼。公元5世纪早期,他们逐步迁徙至阴山以北的漠南草原。北魏王朝设置六镇管理这些敕勒部族,敕勒人则继续保持了游牧传统,为北魏王朝守卫边疆。
在那个年代里,敕勒人造车业很发达。据说,他们的车轮直径最大者可达1.4米左右,这是比牛还高的高度,与马的身高几乎相当。这种高轮大车越野性能极好,不受高草和厚雪的限制,也能在沼泽地里顺利通行,所以当时中原人称他们为高车。
公元5世纪中期,漠南敕勒五部合众祭天,盛况空前。敕勒人乘着高车,唱着优美的牧歌,行进在草原上,就是在今天看来,也是一次很壮观的行为艺术表达。
《敕勒歌》,大约就是诞生于这一时期。
最早将《敕勒歌》记录下来的,是北宋时期郭茂倩收集、整理的《乐府诗集》。郭茂倩认为,《敕勒歌》原来是用鲜卑语咏唱的,后来翻译为汉语,所以句子长短不一。
当时的北魏六镇地区,除大量游牧的敕勒部族外,还有鲜卑人、汉人等,他们交错而居,农业也逐步发展起来。当时咏唱《敕勒歌》的,有敕勒人、鲜卑人,也有汉人。所以,《敕勒歌》不是哪一个单一民族的民歌,而是当时各民族都咏唱的地方歌曲。
与《敕勒歌》相联系的,还有一段悲壮的历史故事,涉及到高欢、斛律金等北朝时期的风云人物。
公元546年,东魏权臣高欢率兵十万从晋阳(在今山西太原市)出发,向南进攻西魏的军事重镇玉壁(在今山西稷山县),折兵七万。在返回晋阳途中,军中谣传高欢中箭将亡,高欢则带病强自设宴面会大臣。为振军心,他命部将斛律金领唱《敕勒歌》。
他们其实是在异地合唱了他们故乡的歌曲,一如今天几个来自内蒙古的好朋友,在海南岛相遇,酒至半酣,大家引吭高歌《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高欢是汉人,自祖父以来移居怀朔镇,斛律金则是土生土长的怀朔镇敕勒人。
史载,斛律金性格敦厚直率,善于骑马射箭,行兵使用匈奴的办法,望着飞扬的尘土能判断出有多少马兵步军,嗅一嗅地面,能知道军队已经离开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斛律金与高欢一家的友情可谓史上奇迹,他作为功名显赫的老臣,一生对高家三代可算是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北齐是南北朝时期只存在了27年的短命政权,它的创始人高欢很多人并不熟悉。不过,前边提到斛律金演唱《敕勒歌》的战场在今山西南部,而《敕勒歌》则是高欢和斛律金的家乡敕勒川的歌曲。
高欢和斛律金的家乡怀朔镇,是北魏六镇之中最为重要的军镇之一,旧址为今天包头市固阳县白灵淖城圐圙古城。
古城遗址今犹在,黄河支流昆都仑河的上游五金河穿过古城。俯瞰这里,它坐落在阴山山脉北麓的白灵淖盆地南缘。北魏初年,这个盆地有另一个名字,叫纽垤川。
这就涉及到上面所说的那个字——川。
川字是象形字,最早是水流的意思,北朝时期的川则专指盆地。大家知道,但凡水流之地,天长日久必定会形成两岸的冲积平原。在十分依赖自然资源的古代,有水源且肥沃的冲积平原,才是理想的生存之地。
纽垤川就是这样的地方,阴山南北地区类似的川还有很多,阴山以南的呼和浩特平原当时就叫云中川。敕勒人长久生活在纽垤川这样的川里,于是产生了敕勒川的地名。
在进入《敕勒歌》内容之前,我们还得先认识纽垤川里的一种植物,它叫白茅草。虽说今天由于它顽强的生命力已经被列为容易入侵的物种,但是在1500多年以前,它高大茂密,在斜射的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辉,朔风吹来,此起彼伏。那些在坡地上吃草的牛羊时隐时现,于是乎怀朔镇人就唱了起来: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远方的阴山在雾霭的笼罩之下隐隐绰绰,汉语翻译鲜卑语时用了“阴山下”三个字,而原来的鲜卑语如何表述“阴山之北”,我们已无从知晓。
在北魏晚期“六镇之乱”的风云变幻之中,高欢和他的伙伴们趁势而起,逐鹿中原,终于闯下一片天地。此时,他的对手、同样来自六镇之一武川镇的西魏权臣宇文泰,明显棋高一着,在玉壁之战中打败了高欢。身受重伤的高欢自知朝不保夕,但作为一代枭雄,岂能束手认输,高欢强撑着病体,召集大多来自家乡怀朔镇的将领们,由斛律金领唱《敕勒歌》。
辽阔的草原、绵延的群山、成群的牛羊,儿时伙伴们走马逐兔、狗奔鹰翔,无忧无虑、纵情高歌,这些情景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待到平定天下之后,像刘邦一样“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这是高欢和他的伙伴们共同的愿望;但此时的高欢清楚,对于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万事皆已成为不可能,英雄之泪不由潸然而下,在座的将领们也都呜咽不能再歌!
但斛律金这一歌,把辽阔、苍凉之美和对故乡的深深眷恋之情保留下来,成为汉语文学中风格硬朗的一支美学血脉,影响深远。而《敕勒歌》的不断唱响、敕勒川的文化符号所代表的意义,也必将超出敕勒人生活的纽垤川,成为阴山山脉两翼地理的指代,成为中华民族生态观和传统文化的载体。
它的共鸣性一如川妹子谭维维和蒙古娃腾格尔,在《经典咏流传》的同一舞台上,以完全迥异的演绎,博得全国人民同声的喝彩。
北部敕勒川草原景观文化旅游带作为呼和浩特市在文化旅游“十四五”规划中的重要内容,与黄河文化遥相呼应,是在新时期对敕勒川文化的拓展和进一步的应用。相信在未来的时间里,敕勒川和《敕勒歌》将会带着草原的馨香,带给人们更多的人文地理体验。
敕勒川,它是一片历史的天空,它也是一片地理的区域,它更是一片驻留于我们心灵中的文化风景。(张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