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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丝蜀桐张高秋下一句(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上一句)

吴丝蜀桐张高秋下一句(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上一句)

棋书画,一直近在眼前,人人都不免遇见。本文想说说排列前二位的琴和棋。

先说琴。琴,自然指的是古琴、是音乐。中国人的音乐,或者说汉民族的音乐和人家不一样。西方人重乐理,乐理非常成熟、完善。以至生命很短暂的莫扎特,也能写出许多曲子来。这是乐理的力量。古琴呢?留下来的总共也就几十个曲子吧。只是这几十个曲子,胜却无数。古琴曲子,每个人弹出来都不一样,不是水平高低的不一样,而是一个曲子,一百人弹,就是一百个模样。所谓琴声,在古琴里,不是琴声,而是弹琴人的心声。这是古琴伟大的地方,也是古琴足以遗世独立的地方。

俞伯牙和钟子期,是知音。知音的原因,说是钟子期听出了伯牙弹的是“高山流水”。这说法其实值得探究。听出高山流水,如同说石头像飞禽走兽那样,哪里是旷世的知音欣赏力?又哪里值得历代的人们津津乐道?钟子期到底听出了什么呢?一句话,他听出了俞伯牙的心声。人生在世,所经历的悲欢荣辱,只有自己最清楚,就像鱼在水中,冷暖自知。有一天,把这宣泄在琴声里,居然被另一个人生生地听明白、听清楚了。这就是得遇知音。这就是俞伯牙和钟子期的缘分。这知音的缘分难以对外人道,就有了个“高山流水”的托词。

董天晔 摄

竹林七贤中的嵇康,那天他要去了,临刑前弹了曲《广陵散》。他叹道,他死了,“广陵散从此绝矣”。《广陵散》这曲子,只有他知道?只有他会弹?都不是。他是说,他弹的《广陵散》,他死了,就没人能弹了。像他那样“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的人,他那样孤注一掷、难以存世的人,屈指古今,还确是没有第二个。直至今日,《广陵散》这曲子还在,但有谁能弹出个嵇康来?可见,嵇康说得没错。他所弹的《广陵散》,真的绝了。

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他的《琵琶行》里,写到了琵琶的弹奏过程,用了全篇四分之一的文字。《琵琶行》是中国诗歌史上少见的长篇叙事诗。白居易如此详尽地写了琵琶的弹奏过程,自然是叙事诗的需要,是他对琵琶弹奏的精熟了解,更是他对音乐不可名状的敏感和欣赏能力。这段有关琵琶弹奏的文字极为美妙,同时也十分精当地写出了他在琵琶声里听到的悲伤。也由此,行文不可收,不免要对琵琶女身世关切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也就随之而来。

唐代诗人李贺写过一首《李凭箜篌引》。他是听了皇家弹奏家李凭弹奏的一曲箜篌写的。李贺是个诗人,是个自闭、一辈子活在自己心里的诗人。他注定不屑成为也成不了李凭的知音。他在李凭的箜篌里,听到了或者想象出了他自己的心声。李贺这首诗不长,在此录下:“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漂亮和奇异至极的文字,不须读,字面看上去就美不胜收。李贺的心声,说到底也就李贺他自己能听懂。

琴箫合奏。蒋迪雯 摄

唐代还有个诗人李商隐,他最出名的一首诗是《锦瑟》。诗的第一句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他这一句,真正是石破天惊。锦瑟,原本是二十五弦。李商隐说,平白无故,它怎么就有了五十弦了呢?他在问谁?他是在问自己。他其实很明白,他是看错了。他看到一长串瑟柱高高突起,生生把二十五弦,折成了五十弦。他这是想说什么?他感觉到了什么?他是看破了琴瑟的奥秘。琴瑟的声音,其实就是人心的声音。人伤心了,眼里的二十五弦,也都齐齐折断了,成了五十弦。

苏东坡写过一首《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他说,琴声从哪里来?说是来自琴吧,那琴在琴匣里的时候,怎么没声音?说是来自弹琴的手指吧,那么离开琴的手指,怎么没声音?这个绝顶聪明的人,用了似乎玄虚的诗句,说出了再浅显不过的道理:琴声是人弹出来的。

多种史书和历代诗人,都说到陶渊明弹素琴的事。《晋书》说他:“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李白说他:“陶令日日醉,不知五柳春。素琴本无弦,漉酒用葛巾。”什么是素琴?素琴就是无弦琴。无弦还是琴吗?陶渊明说是,也许只有他说是。陶渊明每次和友人对饮,会弹他的素琴,还会这么唱起来:琴啊,懂了你,何必听你发出声音来。他是遗世独立的人。他的心声太响亮了,而且是永远足够响亮。也许只有他,才是同样遗世独立的琴,真正和最后的知音。

再说棋。这个世界上,最具棋的意义的许是中国围棋。围棋黑白对垒,每颗子无差别,下在棋枰上,只占一个点,不能移动,一如星斗满天,却又生机无限,胜似山崩海啸。说起来,棋是要分胜负的。分了胜负,棋才算终局。只是棋的最终意义,不在分胜负。棋的最终意义,不是下棋人的棋力,而是下棋人的心力。

图片来自新华社

下棋获胜了,是一种成功。人生在世,总希望获得成功,下棋人也是。只是历来下棋的大人物、大棋手,并不这么想。他们要的是伟大。伟大是什么?伟大是壮志、是梦想,是为实现壮志和梦想所竭尽的心力。伟大不等于成功,伟大不在意成功。这个世上能够成功的,大抵不是大事情。总是在意成功的人,大抵不是大人物。就下棋而言,在意胜负或者说成功的,自然也不是大棋手。

东晋谢安和客人下围棋。不一会儿,在淮上的侄儿谢玄书信到了。他看完信,得知前秦苻坚已被击败,淝水之战已经获胜,他放下信,脸上不露喜色。等客人问了,他才缓缓说:“小儿辈大破贼。”说话时,神情举止与之前没什么变化。直到下完棋,他回内室。过门槛的时候,木屐上的齿碰折了,他也没发现。他的喜色,只是被碰折的屐齿透露出了几分。

大人物下棋,见之于史书的,这个是极有名的。而这个下棋,自始至终没写棋局本身,也没写下棋双方的高下。棋下完了,连胜负也没提及。只是写谢安的神情举止,还有缓缓说出的一句话。淝水之战是东晋和前秦的一场决战。这一战,将决定历史的走向。淝水之战,是史上有名的以少胜多的一战。就是说,战前东晋并无取胜的十分把握。谢安下棋时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他和来客下棋时,翻江倒海的心力,非常人可以或可能有。

关于下棋,史上另一个著名的记载,说的也是晋代的事。说一个名叫王质的樵夫,在山中看见一老一少在溪边大石上下棋。他驻足看了会儿棋。那少年说:“你还不回家?”王质低头一看,手中的斧柄已经烂了。他很奇怪。回到家,他同时代的人都已不在了。自此,“烂柯”二字也成了围棋的别名。

图片来自新华社

这个记载,字面上写的是时间和空间的离合,其实是写人有关时间和空间的沉思。同样,这个记载里也没有这局棋本身的信息。只是隐隐表示,棋有足够的可能,承受人的心力。伟大的沉思,是可能托付给棋的。

最好的棋手,都不是“胜负师”。这个可以当代棋手为例。藤泽秀行的棋华丽,大竹英雄的棋唯美,武宫正树呢,他总是在棋枰中央,极难成功地围他的大空。而吴清源,他第一手棋甚至可以直落天元。吴清源是真正的棋手。他对棋的渴望,是对未知的渴望。这个未知,不仅指棋,还指人生和世界。

还有我的同龄人聂卫平。当年中日围棋擂台赛,他独孤求生,竟然不可一世。在他眼底,棋枰就像是他当年身在的北大荒。一望无际,沧海桑田,宣示他的勇敢、他的壮烈、他的困苦、他的惊惧,还有他的挣扎和拒绝悲伤。就棋力而言,他未必占优。可就是他站在了巅峰之上。“胜负”二字,不可能轻易称颂他。他被称作了“棋圣”。“棋圣”,无关胜负。

下棋的意义,在不在分胜负?到今天,这个问题已无须再争。阿尔法狗出现了,人类最好的棋手难求一胜。下棋还有意义吗?仍然有。棋还会下吗?仍然会下。缘由是,阿尔法狗争的仅仅是胜负,而人类棋手不是。人类棋手在棋枰上倾注的心力,不是阿尔法狗可能理解的。

图片来自新华社

来源:作者:陈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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