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之战(邯郸之战:一场延迟了秦国统一步伐的战争)
公元前260年到公元前257年,秦、赵之间爆发了两场以倾国之力火拼的大战。第一场是长平之战,秦军击败了赵、韩联军,前后歼灭赵军四十五万;第二场是历时十七个月的邯郸之战,赵、魏、楚数十万大军击败秦军,还趁势收复了大片失地。
邯郸之战虽没有长平之战那样广为人知,但其对列国形势的影响却大于长平之战。邯郸之战还衍生出了很多大家耳熟能详的成语典故,如窃符救赵、毛遂自荐、脱颖而出、虚左以待、不遗余力,这些事件背后无不充满着奇谋妙计和大国博弈。
缘起:赵国毁约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前260年)九月,秦、赵长平之战以赵国的惨败结束,秦军主帅白起派人向秦昭襄王请求“益兵粮”,“欲遂灭赵”(《史记·邹阳列传》集解)。但第二个月(即秦昭襄王四十八年十月,秦历以十月为岁首)白起就被征召还朝了。对于白起被召回的原因,《史记》的说法是赵国派策士离间秦国宰相范雎与白起的关系,范雎因嫉妒白起会立下更大的功劳而向秦昭襄王进谗言。
秦昭襄王老年形象
白起虽被召回,但秦国攻赵的既定方略没有变,秦军在王龁、司马梗的率领下继续对赵国发动进攻。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占领了上党地区(今山西东南部)和太原郡(今山西北部),甚至还攻取了距离赵都邯郸仅六七十里的武安(今河北武安县西南)。
赵军虽然节节败退,却也在拼力抵抗。秦军攻取武安后,已经成为强弩之末。从秦军进驻长平开始,战争已经持续了九个月。秦军在长平歼灭了赵军主力,但秦国兵卒也是“死者过半,国内空”(《史记·白起列传》);出现了“国虚民饥”(《战国策·中山策》)的情况。秦国一时半会还灭不了赵国,而一旦楚、魏、齐等国介入秦、赵之战,秦国将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况。战争固然使赵国处于崩溃的边缘,但也将秦国带进了危险的境地。最终,秦昭襄王接见赵国特使赵郝,开始议和。
纵然是和谈,秦昭襄王也要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他要求赵孝成王本人来秦都咸阳以显示赵国和谈诚意。这下可引起了赵国朝廷的激烈争论。四十年前(前299年)楚怀王入秦被扣之事一直在警醒各国——虎狼之秦不可信,但是为了江山社稷,赵孝成王还是不顾群臣反对,赴秦和谈。《史记·虞卿列传》载:“赵王入朝,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而媾。”秦昭襄王四十八年(前259年)正月,秦国罢兵。
赵孝成王回国后,以大臣虞卿为首的反秦派坚决反对割地给秦国。虞卿的理由很充分,秦国对赵国的进攻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秦国罢兵并非是见到赵国惨状而动了恻隐之心,而是秦国已经筋疲力尽。现在,赵国要将秦军无力占领的六座城邑白送给秦国,并不明智。再说割地给秦并不能保证秦国明年就不攻打赵国。秦国对土地的欲望是无穷的,如果面对秦国的威胁,赵国每次都要割地求和,那早晚有一天赵国将无地可割。虞卿认为,与其将六座城邑割给秦国,不如将城邑送给齐、楚、魏等国,组织诸侯合纵攻秦,到时候还能占领秦国的土地作为补偿。
虞卿
虞卿的主张再度引发了赵国群臣的激烈论战。赵孝成王反复权衡,自觉不能一错再错,最终采纳了虞卿的建议,撕毁合约,拒不割地,积极备战。赵国君臣“早朝晏退,卑辞重币,四面出嫁,结亲燕、魏,连好齐、楚,积虑并心,备秦为务”(《战国策·中山策》)。这一年,赵国将灵丘(今山东滕州东)送给了楚国令尹(宰相)春申君黄歇作为封地,建立了赵、楚联盟。
赵国敢于撕毁合约,根本原因在于赵国君臣认为赵国仍然可以与秦一战。自胡服骑射以来,赵国军事实力蒸蒸日上,不输秦国,策士称“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战国策·燕策一》)。赵国君臣对再度开战并战胜秦国,还是有信心的。当然,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就是赵人认为即使他们再度战败,也不会亡国。
秦围邯郸与诸侯救赵
面对赵国的背约负盟,秦国自然要出兵讨伐,只是经历长平之战后,秦国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赵国君臣认为秦国会在第二年发动进攻。不过,他们低估了秦国这架战争机器的运转效率,议和八个月后,秦昭襄王四十八年(前259年)九月,秦军直抵赵都邯郸。
邯郸赵王城遗址中的夯土城墙
秦军主帅的最佳人选应该是白起,但白起称自己正在生病,无法统军,毕竟此时白起已经六七十岁了。秦昭襄王年纪比白起还大,权衡之后,没有勉强白起,而是任命了一位叫做王陵的人为主将。此人在史料中仅此一见,也不知是沙场宿将还是秦廷新贵。但面对攻城战,纵然是名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进攻一方可能付出了巨大的人员物资损耗,但毫无所得。王陵就是这样,率军猛攻邯郸数月,结果败多胜少,损失惨重,不得不请求增兵。秦昭襄王四十九年(前258年)正月,秦国援兵到达前线,王陵向邯郸发动了一次大规模进攻,结果再度惨败,损失了“五校”的兵力。“校”是次于将军的高级武官,“一校”的兵力从一两千到上万不等,战时人员编制比较充实,秦军应该损失了数万人。眼看王陵取胜无望,秦昭襄王却并不打算罢兵,而是决定换将。
秦昭襄王想让白起代王陵为将。此时白起早已病愈,但他却不看好这场战争。白起认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史记·白起列传》)秦昭襄王派宰相范雎去劝说白起,白起本来就怨恨范雎,更加百般推脱,最后干脆说自己又病了。秦昭襄王愤愤地说:“微白起,吾不能灭赵乎?”于是派大将王龁替代王陵伐赵,结果“围邯郸八九月,死伤者众而弗下”(《战国策·中山策》)。赵国还不断出兵偷袭秦军后方粮道,导致秦军军心不稳。
随着秦军的进攻屡屡受挫,诸侯对秦、赵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最初齐、魏两国是与秦国合作攻赵的,《战国策·秦策三》载:“秦破马服君(指承袭父亲爵位的赵括)之师,围邯郸,齐、魏亦佐秦伐邯郸,齐取淄鼠(地望不详),魏取伊是(今山西安泽东南)。”然而,随着顿兵坚城之下的秦军屡战屡败,魏国的立场开始动摇。
当时的魏国国君是魏安僖王,他还有一个以谦恭仁爱而闻名天下的弟弟——信陵君魏无忌。两人的姐姐是赵国宰相平原君赵胜的夫人,平原君是赵孝成王的叔叔。平原君及其夫人多次写信向魏安僖王和信陵君陈述厉害关系,希望魏国能救援赵国。然而,这时的魏安僖王对秦国多少心存畏惧。想当年,年轻气盛的他继位伊始就与秦国开战,联合赵、韩,纠结十五万大军与秦战于华阳(今河南新郑北),结果惨败。他痛定思痛,开始调整对外策略,对秦国基本保持着臣服或和平的状态。此次秦围邯郸,魏安僖王最初是想趁乱占领一些土地,后来发现秦国是真的要灭赵,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在平原君夫妇和信陵君的劝说下,魏安僖王派大将晋鄙率军十万救赵。
秦国听闻此事,立即遣使者告诉魏安僖王:“吾攻赵旦暮且下,而诸侯敢救者,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史记·魏公子列传》)魏安僖王犹豫了,环视诸侯,除齐国曾攻赵外,楚、燕、韩对这场战争都持观望态度,如果魏国过早卷入这场被战争,似乎并非明智之举。于是,他命令已经行至荡阴(今河南汤阴)的晋鄙停止前进,就地驻军。
平原君和夫人只好再向信陵君求助,信陵君本就是侠肝义胆,更何况是去救自己的亲人。他发动了一批人反复向魏安僖王进言,但魏安僖王不仅不为所动,还派了一名将军去赵国,劝说赵国尊秦王为帝以换取秦国退兵。信陵君见此情状,便打算率门客赴赵死难。这时,信陵君曾虚左以待的隐士侯嬴进献了一条奇计。他先让信陵君去求魏安僖王的宠妃如姬去偷兵符。信陵君曾替如姬报了杀父之仇,如姬一直感念其恩,所以冒险偷出兵符,交给了信陵君。而后,侯嬴推荐了大力士朱亥陪同信陵君前往晋鄙大营接管兵权。晋鄙核验兵符后,仍然怀疑信陵君是否受真的受王命而来,不肯交出兵权,于是朱亥趁晋鄙不备,用藏在衣袖中的四十斤铁椎当场击杀了晋鄙,信陵君才得以接管兵权。随后,信陵君选出八万精兵,进抵邯郸。
战国秦虎符(现藏陕西历史博物馆)
魏军到达邯郸不久,春申君率楚国援军也赶到了。楚军是平原君亲自请来的,这其中还有个毛遂自荐的故事。《史记·平原君列传》记载,平原君赴楚求救前,想在自己的门客中挑选二十名随从,结果只有十九个中意人选。这时有个叫毛遂的门客自告奋勇,愿随同前往。平原君对毛遂的能力表示怀疑,因为他作为门客的这几年一直默默无闻。毛遂说,以前没有表现的机会,现在正是他脱颖而出之时。平原君想了想,就带上了毛遂。面见楚国君臣时,平原君向楚考烈王反复陈述利害关系,“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见此情景,毛遂持剑上前,以武力胁迫楚考烈王答应出兵救赵。随后,平原君、毛遂与楚考烈王歃血为盟。事定,平原君称赞毛遂:一人之辩,重于九鼎大吕;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这个故事戏剧色彩浓厚,一些细节应该是文学创作。楚国出兵救赵其实是楚国的既定策略,去年楚国令尹春申君接受了赵国的封邑,就说明楚国有意联赵抗秦。只是在出兵的时间上,楚国君臣的想法和魏安僖王一样,都不想过早卷入。他们希望秦、赵两国拼得两败俱伤,然后他们再出兵,这样胜算更大,在未来的谈判中筹码也更多。这是战国时期各国惯用的手段。
邯郸解围
魏、楚援军到达邯郸的时间,史无明文,据现有史料推测,大概在秦昭襄王四十九年(前258年)八九月间,也就是秦围邯郸一年之后。有两则史料可做佐证,《史记·秦本纪》载:“秦昭襄王四十九年(前258年)其十月,将军张唐攻魏,为蔡尉捐弗守,还斩之。”这里有两处文字错误。秦历以十月为岁首,年底不应再有十月,学者指出,“十”当为“九”之误。再有,“蔡”应是“葵”之误,据《古本竹书纪年》,“葵”又作“鄈”,其地在今河南博爱西北。秦国守卫葵城的军官在魏国的进攻下弃城而走,逃回秦国后被秦昭襄王下令处死。秦昭襄王五十年(前257年)十月“张唐攻郑,拔之”。这里“郑”应作“鄈”,也就是说魏国攻占葵城的第二个月,秦将张唐就把葵城夺了回来。
既然九月份秦、魏之间已经互相攻伐,说明之前信陵君已与秦军开战,而且我们可以推测出魏安僖王应该是默认了信陵君的行为,并与秦全面开战。
当楚军也抵达邯郸附近后,赵、楚、魏联军对秦军占据了优势。联军不仅人数众多,而且人才荟萃。赵军有廉颇、乐乘;楚军有景阳;信陵君门客中也有不少深谙兵法者,这些门客后来还编了一本书叫《魏公子兵法》。联军将星云集,秦军屡屡失利。史称“春申君及魏公子将兵数十万攻秦军,秦军多失亡”,白起感慨:“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史记·白起列传》)又急又气的秦昭襄王再度派范雎去请白起,白起不想毁了自己一世英名,以病情加重为由加以搪塞。秦昭襄王震怒,下令将白起降职为普通士兵,迁居阴密(今甘肃灵台西)。白起则装病装到底,称病重无法行动,秦昭襄王许以暂留咸阳。
白起老年形象
王龁率秦军与联军激战了三四个月,战争的范围扩大到太行山以东、黄河下游河段以西的南阳、河内地区,双方反复争夺一些重要的军事据点。《史记·秦本纪》载,秦昭襄王五十年(前257年)十二月,秦军增兵汾城。这个汾城在黄河北岸,与广武(今河南荥阳东北广武山)隔河相望。汾城是当时黄河下游的战略要地,原属韩国,秦昭襄王四十三年(前264年)被秦国攻取,至此又被联军攻占。联军占领汾城是为了切断秦军补给。当时,秦军进攻邯郸,军需物资都是从渭水入黄河,经过黄河沿线的各个秦军据点,最后走一段陆路送到前线。沿线的这些军事据点维系着秦军的生命线,所以秦军才会增兵汾城。
秦国的援兵并没有扭转前线的局势,十二月,联军对邯郸城下的秦军发起了总攻,秦军大败,主将王龁率残部逃往汾城秦军大营,副将郑安平率两万人投降联军。邯郸解围。
听闻败讯,火冒三丈的秦昭襄王没有反思自己的错误,而是迁怒于白起,命其立即离开咸阳。白起方“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宰相范雎又向秦昭襄王进谗,说白起心怀不满,口出怨言,于是秦昭襄王直接赐剑让白起自裁。白起堪称战国数一数二的将才,只是过于残暴,杀戮太重,然死非其罪,令人唏嘘。
《战国策·秦策三》说:“秦攻邯郸,十七月不下。”邯郸之战自秦昭襄王四十八年(前259年)九月到秦昭襄王五十年(前257年)十二月,正符合《战国策》所说的十七个月(秦昭襄王四十八年是农历闰年)。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战争是秦昭襄王意气用事的结果,秦国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战后局势
邯郸解围后,战争并没有停止。联军主力指向汾城的秦军,秦昭襄王五十年(前257年)二月,秦军在汾城和广武之间搭建了黄河浮桥(《史记·秦本纪》称秦“初作河桥”),与联军展开激战,大破联军,“斩首六千,晋、楚流死河二万人”。张唐、王龁乘胜攻取了魏国宁邑(今河南获嘉县)、赵国新中(今河南安阳东南),秦国还将新中改名叫“安阳”。然而,这几次胜利尚不能扭转秦军在总体上的失败。赵、魏、韩、楚掀起了“收复失地运动”。赵国收复了武安、太原等地;魏国攻占了“陶(今山东定陶县西北)、卫之地六百里”(《吕氏春秋·应言》);韩国收复了汝南(今河南平顶山市一带)大片地区。
邯郸之战示意图
赵、魏、韩、楚形成的合纵联盟也日益巩固,秦军占领新中后几个月,赵军又夺回新中,秦昭襄王五十一年(前256年),秦国再度攻打新中,魏、韩、楚救赵,秦国撤兵。此后数年,秦国虽然也不断出兵攻击各国,甚至还灭了东周和西周两个小国,但其相对衰落的势头却不可避免。赵国逐渐恢复了元气,并一直与秦抗争,成为合纵联盟的重要组织者和领导者;魏国军事实力迅速提升,十数年间,东征西讨,屡战屡胜,“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韩非子·有度》);楚国北灭鲁国,西却强秦,南征百越,“当是时,楚复强”(《史记·春申君列传》)。
邯郸之战的失败,使得秦国对山东六国的咄咄攻势变弱了,甚至有三四年的时间秦国未对六国发动战争(前253年—前250年),从后来的历史来看,这场战争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秦灭六国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