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9月2号晚上,上海江苏路284弄堂里,傅雷夫妇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告别。
“梅馥,我先走一步,你要好好的,等敏儿结婚了,你就到北京去吧。”
傅雷的话,让朱梅馥泪如雨下,“要走就一起走,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再劝。”
此时夫妻两心中百感交集,但是再多的话也已经说不出来了。
屋里静悄悄的,悬挂的白炽灯光打在屋里,为这家中的破败萧条添了分暖色。
此时,朱梅馥已经将这几天几夜被人打砸得七零八落的家里打扫干净。
傅雷也已经写好了遗书。
在交代完身后事后,傅雷将早先准备好的毒药握在手里,朱梅馥将一杯温水递给他,随后在朱梅馥的注视下,傅雷生命就此终止。
随后,朱梅馥也在钢窗上自缢身亡。
当保姆周菊娣来到傅雷家时,怎么敲门都没有开,待到她将门打开时,只看到早已故去的两人。
经过几番调查后,傅雷夫妇的遗体被送到了万国殡仪馆火化,此时傅雷的儿子傅敏还在北京接受改造,而大儿子傅聪又远在英国,唯一的干女儿牛恩德也远在远隔大洋之外的美国。
给他们送别的,只有保姆周菊娣一人,待傅雷夫妻两的骨灰火化完成后,她便想着给自己这一有情有义的老主顾,找个身后之所。
可是在得知周菊娣的保姆身份后,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开口道“你不是傅雷的直系亲属,不能领,更何况,按规定,傅雷夫妇的骨灰不能保留”。
听到这里,周菊娣急得团团转,如果现在找不到人领傅雷夫妇的骨灰,那可真的就没有半点后悔的一地了,这可如何是好?!担心又害怕的她,眼泪直掉,最终不得不就这样返回了自己家。
而另一边,傅雷夫妇的死讯很快传遍了上海,喜爱傅雷作品的人们纷纷为他的离世难过,但更多的是对于他的骨灰无法保留感到揪心。
这个消息,也被正在傅雷儿子同学处学习弹钢琴的江小燕知道了。
“这不太可能吧”
吃惊不已的她不敢相信,着急不已的她连忙找到傅雷的家,但因为此时傅雷的家已经被封,所以他只能辗转找到保姆周菊娣。
在了解到具体的情况后,江小燕做了个决定,虽然说傅雷夫妇的骨灰不能保留,但是如果直系亲属前去的话,且态度强硬的话,很有可能可以将其要回来,所以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冒这个险。
因为江这个词,在上海话的发音中,略有高的音,所以江小燕就以高女士的身份来到火葬场,以傅雷干女儿的名义向火葬场索要傅雷夫妇骨灰。
起初工作人员并不答应,毕竟规定就是规定。
但是,江小燕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势必要将傅雷夫妇骨灰带回。
她向工作人员哭诉,“我干爹干妈生前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现如今他们去了自己都不能给他们收敛后事,这不是不忠不义不孝,如果有谁的父母也故去了,做子女的对父母的后事不管不顾,这像话吗?”
看到江小燕哭得如此伤心诚恳,工作人员于心不忍,最终答应了她的要求。
江小燕连连道谢。
第一步的完成让江小燕心中一喜,但是另一个问题却让她感到十分为难,因为离世的原因,尽管现如今的她已经27岁,但是却还是学生的身份,在家中跟父亲学画,兜里掏不出半分钱。
想要骨灰盒,她应该怎么办?
于是,经过几经辗转努力,她联系到了傅雷妻子的哥哥朱人秀,并以一封信说明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因为彼时这个事情处理起来十分危险,所以江小燕在奔波途中都是以大大的口罩遮盖住自己的样貌。
但正是这一怪异的举动,引起了朱人秀的疑心。
“高小姐,你家住在哪里?平时做什么工作”
这个在信中说要给傅雷夫妇收殓骨灰的女子,尽管看起来出于好心,但是并不排除可能会是想要骗钱,因此朱人秀留了个心眼。
“这些恕我无法告知,但是请相信我,我确确实实是为了保护傅雷夫妇的骨灰前来的。”
江小燕的恳诚态度打动了朱人秀,尽管他也想为妹妹和妹夫办理后事,但是因为他现如今正担任上海市某局的领导,所以尽管他再怎么痛心,都无济于事,所以现如今有人主动提出要帮忙办这件事,是再好不过的。
但因为出于并不放心,所以朱人秀将钱,交给了自己的外甥张廷骝,让他一同前去办理此事。
在买好骨灰盒后,两人一同前往火葬场将骨灰领了回来,因为害怕太过张扬,所以江小燕将骨灰盒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大袋子中,悄悄的运回了家。
她与张廷骝约定,先将骨灰存放自己家几天,随后在约定的位置,由他们两一起将骨灰盒送到上海永安公墓保管。
做完这一切后,江小燕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
因为她在的时候曾向周总理写过一封信,讲述关于傅雷以及一些人的种种。但是这封信,还没有基础上海就被截了回来,并引起了上海对领取傅雷骨灰的人进行“追查”。
他们根据走访,通过傅雷姑姑傅仪口中得知,那个从火葬场领走傅雷骨灰的姑娘在距离傅雷家附近学习钢琴。
这一点,很快就让这些调查人员锁定了正在学习钢琴的江小燕。
1967年6月,几个人将江小燕带上了汽车,关到了正泰橡胶厂民兵营房中。
因为江小燕当时虽然已经是29岁的年纪了,但是身份依旧是学生,因此这一先决条件,对于江小燕而言极为有利。
在之后的问话中,江小燕在自己心里做好了建设,她将自己构建成一个头脑简单,出生不知名家庭,头脑单纯的女学生,同时根据自己画家父亲的平时的经历做出回应。
她表示“我不过是帮人家收收骨灰,这一点并不缺德吧,毕竟我的父亲,之前经常帮助其他没有能力安葬的邻居,包办丧事,这样的事情经常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发生,我想这应该不足为奇”。
对于江小燕的话他并不完全相信,在那双冷冽的眼睛下,不断探索着江小燕的一举一动是否存在说谎,但最终因为江小燕始终保持着和声细语,解释也符合当下逻辑,因此最终将江小燕放还。
临走前,江小燕因为心中有诸多顾虑,因此她再三同调查人员恳求,希望他们能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与她相关的任何人,更不要通报公安。
对于这个十分讲礼貌又略带义气的女孩子的简单要求,他们欣然同意。
可尽管这只是一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却还是给江小燕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回去后她一连做了几个噩梦,更是在听到自家的楼下的汽车声,都会让她回忆起那一天。
并时时害怕,在自己晚上回家后,会不会有身穿制服的人在家中等待自己,要将自己抓走。
这种恐惧伴随了她许久,直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才勉强好一些。
对于帮助傅雷夫妇收殓骨灰这一举动,曾有人十分不解,既然这一举动需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为何当初她还要去做呢?
有人曾指责到,这不过是因为她想要得到傅雷父子们的感谢,想要出名,所以才这样做。
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
江小燕,1939年夏天,出生于上海浦江春申的一个普通家庭中。
父亲江风早年心怀爱国大义想要抗日报国,却投错革命方向,最终失去了工作,而关于这段经历也给年幼的江小燕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好在父亲并没有自哀自怨,时常带着她学习画画。在父亲的影响下,江小燕也十分热爱艺术,并且凭借着优异的学习成绩升到上海第一女子中学高中部就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她的这份努力和天赋一定能考上一所好大学,可是天不遂人愿,尽管江小燕有心,但她最终还是因为历史的原因,丧失了学习的机会,此后也因为没有出路在家一待就是十五年。
但实际上,早先受到父亲帮助邻居处理后事的影响,她心中对于这些苦难的人们产生了悲悯。
而她早年曾拜读过傅雷所翻译过的《米开朗基罗传》、《约翰·克里斯朵夫》等书籍,在这种种文字里辛辣的笔锋,让她对于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感到好奇。
因为喜欢艺术,所以她曾在一次偶然中听到了,傅雷儿子傅聪的演奏会。这些仅仅是她与傅雷家中说不上交集的交集。
所以说起为傅雷夫妇收殓这件事,不过是她曾经的那段经历,以及心中的悲悯和对傅雷夫妇的敬佩所致。
或许是这段困难的岁月并没能打倒江小燕,在她的努力下,拿到了迟来的本科文凭,随后由于34岁时进入上海电视台大学总部编辑室工作。
在她34岁之后的年纪里,她依旧充分汲取着每一分养分。
最终在又进入了上海美术学院,并拿到了中级职称,这其中他的钢笔、国画均脱颖而出,而她的名字也名列中国当代画家之中。
1997年,傅雷的儿子傅聪在返回上海后,曾专门托叶永烈先生找到江小燕,想向她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可是对于江小燕而言这确实并不必要的,她曾同其他人说过“我的心是透明的,容不得半粒沙子......请不要透露我的姓名,我淡于虚荣”。
因此,当得到平凡的傅雷一家的声望再起时,无数人争赶着向前,只有江小燕想要逃离。
当傅聪在见面时,想要向她表达感谢之情时,江小燕率先开口。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我已知晓,但是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吧”。
在这之后,尽管傅聪想要表达他的谢意,或为她可是江小燕却连连拒绝,并对于之后前赴后继想要采访她的记者均表示拒绝。
2013年,在傅雷儿子傅聪、傅敏及其家人的见证下,傅雷和夫人祝福没的骨灰,成功回迁到了上海浦东福寿园海港陵园中。
而这一切,都是在江小燕的帮助下,才得以有了这样一个好结果。
尽管,江小燕一再淡化自己为傅雷夫妇收殓骨灰之中的作用,也认为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于她所做的种种,人们都未曾忘记她做的一切,并亲切的将她称呼为“含有民族良心的女子”。
[1] 叶永烈. 傅雷大师和他的神秘女儿[J]. 北方人, 2008(7):3.
[2] 叶永烈. 傅雷的"神秘女儿"江小燕[J]. 各界, 2008(10):2.
[3] 叶永烈. 神秘女子保护傅雷夫妇骨灰始末(上)[J]. 名人传记, 2014(1):6.
[4] 叶永烈. 为傅雷夫妇保存骨灰的人[J]. 书摘, 2006(10):3.
[5] 闻舒. 傅雷夫妇骨灰归葬故里[J]. 中国科技翻译, 2013, 26(4):1.
[6] 叶永烈. 神秘女子保护傅雷夫妇骨灰始末(上)[J]. 名人传记, 2014(1):6.
[7] 我为什么收藏傅雷的骨灰 江小燕给余开伟的信
[8]傅雷, 梅馥. 傅雷的遗书[J]. 杂文选刊月刊,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