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的故事,出自《涅槃经》:“其触牙者,即言象形如莱茯根;其触耳者,言象如箕;其触头者,言象如石;其触鼻者,言象如杵;其触脚者,言象如木臼;其触脊者,言象如床;其触腹者,言象如瓮;其触尾者,言象如绳”。光靠片面的触摸并无法得到一个整体的概念,而盲人们根据各自触觉得出的结论,也都失之偏颇。但在现实生活中,盲人通过语言学到的概念,是否也像这则寓言中一样,只是以偏概全?
盲人摸象
对于视力正常的人来说,对于大象最初的印象,可能是来自于动物园里亲眼目睹的庞然大物,可能是图画书里的卡通形象,也可能是电视里非洲草原上的野象群落——无论是通过哪种途径,“大象”这个词所指代的都是一个相似的概念:有着大耳朵、长鼻子,灰色的大型哺乳动物。但对于盲人而言,他们既无法亲眼目睹大象的形状,也甚少机会触摸大象本身,他们对“大象”这个词所指向的概念,是否会与视力正常者有所不同?
古往今来,哲学家一向乐衷于争论盲人的心智状况。洛克认为,无论如何解释,我们也无法让一个盲人理解光线和颜色的概念。但有关盲童语言发展的研究发现,缺乏视觉感官经验并不代表无法理解与视觉相关的语义——盲童能够正确区分不同类型的视觉活动,知道“看(look)”不等于“看见(seeing)”(Landau & Gleitman, 198)。甚至连颜色这类抽象的视觉特征,盲人也有所理解:他们知道颜色是一种物理特征,只有实物才会有颜色,而一些抽象概念,例如“梦想”或“计划”则没有这一特征。他们还能够区分暖色和冷色之间的区别,知道橙色和红色更相似。然而,即便盲人能够正确了解不同物件的颜色,他们却很少使用这些信息(Connolly et al. 2007)。
为了更精确了解盲人对视觉相关词语的理解程度,Bedny及其同事在实验中要求盲人被试及正常视力被试分别对两两成对的词组进行语义相似度评分(Bedny et al. 2019)。实验中用到的词语分为三大类:感知类,分别是视觉动词(e.g. 瞥 ’to glance’, 盯 ‘to stare’), 触觉动词 (e.g. 触摸 ’to touch’, 感受 ’to feel’), 跨感官动词(e.g. 调查 ‘to investigate’, 留意 ‘to notice’);感官类, 分别是光亮动词(e.g. 闪烁 ‘to sparkle’, 闪耀 ‘to shine’)及声响动词(e.g. 吠叫 ‘to bark’, 嗡嗡作响 ‘to buzz’);以及动态方式动词,例如 蹒跚 ‘to hobble’, 滚动 ‘to roll’。在对两组人群的评分作出分析后,他们发现,盲人对触觉和声响类词语更为敏感,评分与正常视力者稍有区别;
然而对于视觉类词语,他们的判断则与正常视力者无异。下图中,研究者将测试的词语置入两个语义维度:x轴为发光程度(从微亮到强光),y轴为持久度(从持久到闪烁)。左图中盲人对光亮动词的理解在这两个维度中的分布,与右图中正常视力者的理解基本一致。
盲人对有关视觉的词语的评分(左)和正常人(右)差别不大。
而在Bedny课题组另一篇近期发表的论文(Kim et al. 2019)中,Kim及其同事比较了盲人及正常视力者对动物外表的理解。他们使用了一系列的测试,包括针对动物大小及重量的排序,针对动物形状、皮肤质感及颜色的分类,针对动物形状的排除异类测试,以及针对皮肤质感的特征选择测试。如下图所示,除了颜色这一维度外,盲人在所有其他类型的特征维度上都与正常视力者十分相似。
盲人对动物外表的理解(左)与正常人(右)差别不大。
在这个测试中用到的动物种类,大部分都和大象一样,极少有通过触觉感知的机会:金鱼,蛇,蜥蜴,海豚,狐狸……那么,盲人是怎么知道海豚是光滑的,而狐狸则是毛茸茸的呢?其中一种可能性是,盲人通过正常视力者的描述来学习这些概念。
然而,在收集了正常视力者对动物形状、质感、大小及颜色的描述之后,研究人员发现,颜色是最常被用于描述动物的内容,而在这一维度上盲人的表现最异于正常视力者。通过分析盲人与正常视力者之间的区别,研究人员认为,盲人并非通过语言描述来理解动物的物理性征,而是通过一些与外表无关的特征,例如栖息地、习性、种属,来推测它们的外在特征。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对颜色的理解有所偏差——与皮肤、大小、形状等特征相比,颜色是较为随机的一种属性。
因此,即便缺乏直接的感官认知,盲人仍然能够通过多种途径来理解概念,并形成与正常视力者非常相似的知识体系。盲人摸象得到的认知也许是片面的,但通过系统的日积月累推测出的理解则更加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