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诗句引用龙井(龙井源头问子瞻,我亦生来半近禅)?如果你对这个不了解,来看看!
乾隆帝喜欢喝茶,为何对龙井情有独钟?,下面是中国网文化给大家的分享,一起来看看。
如何用诗句引用龙井
乾隆帝喜欢喝茶,对龙井情有独钟,有诗为证:“龙井新茶龙井泉,一家风味称烹煎。寸芽生自烂石上,时节焙成谷雨前。何必凤团夸御茗,聊因雀舌润心莲。呼之欲出辨才在,笑我依然文字禅。”
春到山村 张仁芝
这首《坐龙井上烹茶偶成》,较之其《观采茶作歌》、《龙井八咏》等作品,水平一如既往地稳定,很难让人赞一词。不过乾隆帝的诗好不好都无关紧要,人们之所以引用它,只是想说皇帝都喜欢的龙井或许是我们在春天的最好选择。
乾隆帝喜欢龙井,大概在当时就不是秘密了,乾隆年间,浙江嘉兴人沈初在《西清笔记·纪庶品》中记载:“龙井新茶,向以谷雨前为贵,今则于清明节前,采者入贡,为头纲。颁赐时,人得少许,细仅如芒。瀹之,微有香,而不能辨其味也。”
文字不难理解,大意是说谷雨前采摘的龙井最为珍贵,清明前采摘的龙井所制作的头一批贡茶,赏赐给大臣,每个人只能分到一点儿,茶叶细长。煮茶时微微有些香气,很难辨别说清。“头纲”一般是指惊蛰前或清明前制成的头一批贡茶。比如苏东坡的诗句“上人问我迟留意,待赐头纲八饼茶”,就是这个意思。瀹茶,即煮茶。
到了民国初期,浙江杭州人徐珂汇辑清以来的诸多文字资料,仿照潘永因《宋稗类钞》的体例,编辑而成《清稗类钞》。“饮食类”一章收录了沈初的上述文字。以至于2002年汉语大词典出版社的《中国茶文化大辞典》中,“乾隆帝饮龙井茶”的词条误标明出自徐珂的《清稗类钞》,这实在是不应该。
清明前后,草长莺飞,既然不能出门踏青,在家中品一品龙井,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也是极好的。来源:北京晚报
龙井源头问子瞻,我亦生来半近禅
《东坡诗话》苏轼
一、题渊明诗 陶靖节云:“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非古之耦耕植杖者,不能道此语;非余之世农,亦不能识此语之妙也。
二、题渊明饮酒诗后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因采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近岁俗本皆作“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多索然矣。古人用意深微,而俗士率然妄以意改,此最可疾。
三、书子美云安诗 “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此老杜云安县诗也。非亲到其处,不知此诗之工。
四、书子美黄四娘诗 子美诗云:“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此诗虽不甚佳,可以见子美清狂野逸之态,故仆喜书之。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黄四娘独何人哉!而托此诗以不朽。可以使览者一笑。
五、评子美诗 子美自比稷与契,人未必许也。然其诗云:“舜举十六相,身尊道益高。秦时用商鞅,法令如牛毛。”此自是契稷辈人口中语也。又云:“知名未足称,局促商山芝。”又云:“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愿闻第一义,回向心地初。”乃知子美诗外,别有事在也。
六、题柳子厚诗 诗须要有为而作,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
七、评韩柳诗 柳子厚诗,在陶渊明下,韦苏州上。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而温丽靖深不及也。所贵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若中边皆枯淡,亦何足道。佛云:“如人食蜜,中边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别其中边者,百无一二也。
八、书黄鲁直诗后 读鲁直诗,如见鲁仲连、李太白,不敢复论鄙事。虽若不入用,亦不无补于世也。
九、又书黄鲁直诗后 鲁直诗文,如蝤蛑江瑶柱,格韵高绝,盘飧尽废;然不可多食,多食则发风动气。
十、自记吴兴诗 仆寓吴兴,有《游飞英寺》诗云:“微雨止还作,小窗幽更妍。盆中不见日,草木自苍然。”非至吴越,不见此景也。
十一、书参寥论杜诗 参寥子言:“老杜诗云:‘楚江巫峡半云雨,清簟疏帘看弈棋。’此句可画,但恐画不就尔!”仆言:“公禅人,亦复爱此绮语耶?”寥云:“譬如不事口腹人,见江瑶柱,岂免一朵颐哉!”
东坡诗话补遗
《东坡诗话补遗》一卷,日人近藤元粹辑,他在前言中说:“余已就《说郛》中,取《东坡诗话》,以置于此卷首。坡翁之大才,而不过仅仅三十余条,未足以饱人意。乃就《东坡志林》中,钞出其系于诗者,命曰《东坡诗话补遗》,附载于此,不复无益于后学也。”可见,此书是从《东坡志林》中辑录的。 《东坡志林》,宋时又称为《东坡手泽》,为后人辑录东坡遗墨成书,内容有杂说和史论。历代记载其传本卷数不一,常见者为五卷本,也有称一卷本和十二卷本者。今存明万历赵开美刊五卷本、《学津讨原》十二卷本等。
《东坡诗话补遗》六十六条,这里选录六条。苏轼提出诗人要有“写物之功”,即强调要准确地捕捉住事物最典型的形象特征,传写出事物独特的风姿、精神和气韵。写红梅决不同于写桃李,写白莲也不能与写红莲混淆。他赏识司空图所主张的诗贵有“味外之味”的观点,并提出诗要有“思致”,赞扬僧守钦的诗“清逸绝俗”,僧思聪的诗“清远如画”。但又不满意司空图诗的“寒俭”,而称许杜甫诗的“才力富健”。可见他提倡以雄健的笔力,创作意境深远的诗歌。而对于杜默、马异、卢仝等人作诗一味求奇,以“狂怪”冒充“豪放”,则予以激烈的抨击。
一、杜默诗 石介作《三豪》诗。其略云:“曼卿豪于诗,永叔豪于文,而杜默师雄豪于歌也。”永叔补赠默诗云:“赠之三豪篇,而我滥一名。”默之歌,少见于世,初不知之。后闻其一篇云:“学海波中老龙,圣人门前大虫。”皆此等语。甚矣,介之无识也!永叔不欲嘲笑之者,此公恶争名,且为介讳也。吾观杜默豪气,正是京东学究,饮私酒,食瘴死牛肉,醉饱后所发者也。作诗狂怪,至卢仝、马异极矣。若更求奇,便作杜默矣。
二、诗人写物之功 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坠时”,决非红莲诗。此乃写物之功。若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此至陋语,盖村学究体也。元祐三年十月十六日付苏过。
三、司空图诗 司空表圣自论其诗,以为得味外味。“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此句最善。又云:“棋声花院闭,幡影石坛高。”吾尝独游五老峰,入白鹤观。松阴满地,不见一人,惟闻棋声,然后知此句之工也。但恨其寒俭有僧态。若杜子美云:“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则材力富健,去表圣之流远矣。
四、苏迈诗 儿子迈幼尝作《林檎》诗云:“熟颗无风时自脱,半腮迎日斗先红。”于等辈中亦号有思致者。余已老,无他技,但亦时出新句也。尝作《酸枣》诗云:“叶随流水归何处,牛载寒鸦过别村。”此句亦可喜也。
五、僧守钦诗 苏州定慧长老守钦,予初不识。比至惠州,钦使侍者卓契顺来问予安否,且寄十诗。予题其后曰:“此僧清逸绝俗,语有灿忍之通,而诗无岛可之寒。予往来吴久矣,而不识此僧何也!”
六、僧思聪诗 孤山思聪闻复师,作诗清远如画,工而雅逸可爱,放而不流。其为人称其诗。 附 录
苏轼《南行前集叙》(节录):“夫背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工也。山川之有云,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自少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己亥之岁,侍行适楚,舟中无事,搏奕饮酒,非所以为闺门之欢。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苏东坡集》前集卷二十四,据商务印书馆重印本)
苏轼《书黄子思诗集后》(节录):“予尝论书,以为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颜、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法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以为宗师,而钟、王之法益微。至于诗亦然。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盖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李、杜之后,诗人继作,虽间有远韵,而才不逮意。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非余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图崎岖兵乱之间,而诗文高雅,犹有承平之遗风。其论诗曰:“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存咸酸之外。”盖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予三复其言而悲之。”(同上,后集卷九)
苏轼《咎谢民师书》(节录):“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又曰:‘词达而已矣。’夫言止丁达意,则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景,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乎?是之谓词达。词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同上,后集卷十四)
苏轼《凫绎先生诗集叙》(节录):“先生之诗文,皆有为而作,精悍确苦,言必中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必可以疗饥,断断乎如药石必可以伐病。其游谈以为高,枝词以为观美者,先生无一言焉。其后二十余年,先君既没,而其言存。士之为文者,莫不超然出于形器之表,微言高论,既已鄙陋汉唐,而其反复论难,正言不讳,如先生之文者,世莫之贵矣。”(《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五十六,据文学古籍刊行社重印本)
苏轼《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日:‘蓝溪白石出,玉川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摩诘之诗。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补摩诘之遗。’”(《东坡题跋》卷下,据乾隆又赏斋刊本)
苏轼《送参寥师》:“上人学苦空,百念已灰冷,剑头惟一吷,焦谷无新颖。胡为逐吾辈?文字争蔚炳,新诗如玉雪,出语便清警。退之论草书,万事未尝屏,忧愁不平气,一寓笔所骋。颇怪浮屠人,视身如丘井,颓然寄淡泊,谁与发豪猛?细思乃不然,真巧非幻影。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诗法不相妨,此语更当请。”(《苏东坡集》前集卷十,据商务印书馆重印本)
苏轼《书鄢陵王主薄所画折枝二首》其一:“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何如此两幅,疏淡含精匀;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同上,前集卷十六)
苏轼《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其一:“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氏,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疑神。”(同上,前集卷十六)
苏轼《书吴道子画后》(节录):“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同上,前集卷二十三)
附录诗曰: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山川。 寻常巷陌犹簪笏,取次园林亦管弦。 人老太平春未老,莺花无害日高眠。
这一首诗,乃宋朝高士邵康节先生所作。先生处于宋朝全盛之时,仁宗天子御极之世。这一代君王,恭己无为,宽仁明圣,四海雍熙,八荒平静,士农乐业,文武忠良。真个是: 圣明有道唐虞世,日月无私天地春。
当时,四川成都府眉州眉山县,有一大贤,姓苏名洵,字曰明允,号称老泉。此人才高志大,不乐读书,笑傲山林以自乐,流连诗酒以为欢。为人仗义轻财,好施乐善。夫人程氏,蜀郡儒家之女。常劝老泉读书,以取科第。老泉不从。一日,因纵酒感疾,闲居在家。见程夫人亲笔写了几句,题在书房壁间: 童年读书,日在东方。 少年好学,日在中央。 壮夫立志,两山夕阳。 老来读书,秉烛之光。 人不知书,悠悠夜长。 嗟尔士子,勿怠勿荒。 老泉叹道:“贤妻诲我深矣。果然人不知书,如长夜漫漫,一无所见。我今年未三十,须发将白。若不读书,悔之晚矣。”因而立志攻书,连登上第,官至翰林侍讲兼大理寺丞。后人有言赞曰: 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 彼既老,犹悔迟;尔小生,宜早思。 程夫人所生二子。长名苏轼,字子瞻。次名苏辙,字子由。又-女,名小妹。老泉游宦于四方,程夫人自在府中教训二子,皆成大儒,小妹亦为才女。后人有诗赞程夫人相夫教子之贤云: 贤妇从来励丈夫,老泉三九始通儒。 不是闺中勤警策,人间那得显三苏。 兄弟二人,才学高华,文章富丽,不亚于父。老泉官为大理评事之时,兄弟二人随父入京。一个十八,一个十六,俱入监读书。欧阳修先生掌国子监,深爱其才。常言:“此二人得志,老夫当让一筹。”在监三年,才名动于天下。嘉佑丙申年,时当大比。八月初旬,头场已近,兄弟二人一齐染病。欧阳先生时以大学士为主考,韩魏公为宰相。奏曰:“有眉山苏轼、苏辙,才高博学,与父苏洵齐名,天下号为三苏。今当大比,兄弟二人以病不得入场,恐失真才,望陛下展期数日,以待二人痊可,应得英才入彀,有光大典。”仁宗天子准奏,特赐展期十日,以八月十九为头场,以待二苏病好入场。此千古以来圣君贤相爱才好士未有之洪恩也。诗曰: 圣主尊贤展试期,天恩浩荡古今稀。 漫言宋室多贤辅,自是君王明圣时。 不上五日,两苏病体全安,将养几日,双双入场。三场已毕,兄弟二人,名登上第。主试官呈上卷子,仁宗天子看了又看,亲用御笔题于卷尾: 两苏兄弟奇才,可谓一门双璧。 暂为词苑之臣,终作儿孙辅弼。 御授苏轼、苏辙俱为翰林编修之职。顾谓曹皇后与太子英宗曰:“今日可排佳宴,为朕贺得奇才。但朕年已老,待汝儿孙嗣位,必大用之,朕又当为汝等贺得两贤相也。”于是宫帏之内,父子祖孙,交相庆贺。如仁宗者,可谓爱才之极矣。 当朝天子爱贤才,兄弟双双入彀来。 奎璧联辉扶宋室,文光耿耿映三台。 父子兄弟,一时同居翰院,文采风华,昭耀当世。人皆称老泉为老苏学士,子瞻为大苏,子由为小苏。子瞻后卜居黄州之东坡,因号为东坡居士,人又称之为坡仙。坡仙性本风流,天资豪迈,一时文学之友,有秦少游、黄山谷、米元章之流。方外之士有佛印、参寥之辈。名姬有朝云、琴操之美。弟有子由,妹有小妹,皆极一时之才,与东坡朝吟夕韵。笑傲词场,留连诗酒,文集诗篇,不能尽述。今特纪其可佳可乐之句,清新逸韵之言,以供清玩耳。
米芾,字符章,天性好洁。御赐一砚,名曰瑶池。每出观,必再拜而淡玩,不敢擅用也。东坡一日请观瑶池砚,元章命之再拜,而后出示之。东坡曰:“此砚虽好,未知发墨何如?”因见案上有墨,坡遂以唾磨之。元章骂曰:“胡子坏吾砚矣。”遂以砚与东坡。东坡曰:“御赐岂可与人。”元章曰:“污砚岂可复用。”坡笑持砚而回诗曰: 玉砚莹然出尚方,九重亲赐米元章。 不因咳唾珠玑力,安得瑶池到玉堂。
元章素性清狂,人以为米颠。一日问东坡曰: 人皆谓我颠,吾质之子瞻。 东坡笑曰: 子曰吾从众,夫谁曰不然。 元章笑曰:“苏子以我为颠,吾真颠矣。”
元章身长,好戴高纱帽。自襄阳太守,朝观至京。道雇小轿,嫌轿顶碍帽,彻盖而坐其中。已而去帽,犹露其头。至保康门,遇东坡,握手大笑。元章曰:“苏大,你且道近日京师有何新闻?”子瞻曰: 君王有道泰阶平,万国朝宗四海宁。 更喜鬼章新失智,槛车笼得上东京。 鬼章是蜀边小国之君,而为狄青所擒。故人曰鬼章失智。槛车是囚车,鬼章解京,坐囚车中,止露其头。故东坡借以嘲米也。元章大笑曰:“胡子笑汝父为鬼章失智也。”
东坡一夕与群贤在私署,有名姬侑酒,欢饮甚畅。忽有诏,催赴禁中草制。细雨潇潇,东坡不乐。乃作词留别众友曰: 城头尚有三冬鼓,何须抵死催人去。上马去匆匆,琵琶曲未终。 回头肠断处,那更帘纤雨。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右调《菩萨蛮》
陈慥,字季常,相国陈公弼之子,号龙丘居士,好宾客声妓。其妻柳氏甚妒,坡公作诗嘲之曰: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词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东坡在黄州,有何秀才馈送油果,食之甚美。问:“何名?”何曰:“无名。”问:“为甚酥?”何笑曰:“即名为甚酥可也。”东坡不能饮,有潘长官送以薄酒。东坡食之甚淡,笑谓潘曰:“此酒错着水也。”一日,油果食尽,酒尚有馀。戏作一诗,以寄何生曰: 畅饮花前百事无,腰间惟系一葫芦。 满倾潘子错着水,更乞何郎为甚酥。
苏子由掌吏部时,东坡在翰苑。有人求东坡转致子由,有所干求。东坡戏谓之曰:“昔有一人,善掘坟,屡掘皆无所得。最后掘一帝王之坟,坟中王者起,谓之曰:‘朕汉文帝也,所葬皆纸衣、瓦器,他无所有也。’盗乃抢去。又掘一坟,亡者曰:‘予伯夷也,不食周粟而饿死,岂有厚葬哉。’盗见旁有一冢,复欲穿之。亡者曰:‘不劳下顾,此是舍弟叔齐。为兄的如此贫苦,舍弟也差不多。’”求者大笑而去。
东坡一日在玉堂,读杜牧之《阿房宫赋》,夜深不寐。署中有二缇骑,伺候良久,于阶下私谕,东坡潜听之。一人曰:“如此夜深不睡,只管念来念去,念他有甚好处。’一人曰:“也有一两句好。”一人怒曰:“你知道甚的。”答曰:“我爱他道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东坡曰:“这汉子颇有鉴识。”因作诗曰: 银烛高烧照玉堂,夜深沦茗读阿房。 文章妙处无人语,赖有缇兵说短长。
时有人馈东坡美酒六瓶。甫至阶前,失手跌碎。其人大惊,东坡笑曰:“余沥犹可压惊也。”因并破瓶内酒赏之,而作诗曰: 主人惠我以佳酿,未至阶时喷鼻馨。 不意青州六从事,翻成乌有一先生。 江夏王生,口吃,能诗,偶请东坡。坡公作勒韵诗嘲之: 江千高居坚关扁,健耕躬称角挂经。 篙竿击舸菰茭隔,笳角过军鸡狗惊。 解襟顾景久箕踞,击剑廖歌几举觥。 笄荆供脍觉搅聒,干锅更戛耳瓜羹。
刘贡父觞客,东坡欲先归。贡父奉果三枚,与坡公曰:“三果一药名,道得出便请回。” 幸(杏)早(枣)哩(李)且从容。 奈(柰)这(蔗)事(柿)须当归。 贡父曰:“说得好,任你去吧。”坡公出,贡父送之。见风起云飞,贡父曰:“大风起矣。”坡公曰: 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猛士兮守鼻粱。
东坡与贡父、山谷、佛印往访龙井参寥禅师,见一配军,刘贡父曰:“此军面上半僧半俗。”众问:“何也?”贡父曰: 头戴紫毡(子瞻),脸有佛印(刺字) 口如山谷(口大),眼似参寥(音与膫同) 东坡曰:“贡父莫怪。当时孔子出外,诸弟子乘空闲游于市。忽见孔子至,群弟子四散奔避。惟颜子后行,无处可避,乃躲在一石塔中。伺孔子过去,始出。至今山东有一个避孔子塔(贡父山东人,避孔子塔是嘲也,鼻孔子蹋也)。”众皆大笑。
东坡以翰林出使大辽,辽相耶律重元谓之:“日本国有一对学士,能对否?”东坡曰:“请道。”重元曰:“三才天地人。” 东坡悄谓副使曰:“此绝对也,惟有一对,汝可对之。”乃教之对曰:“四诗风雅颂。” 辽人大悦。重元问坡公曰:“副使对得好,请学士对。”坡公曰:“四德元亨利。” 重元曰:“为何少一字?”坡公曰:“两朝皇帝圣讳,安敢犯之。”(宋仁宗御名帧,辽典宗名宗真)辽人服其宏辨。
东坡知杭州,有灵隐寺僧了然,恋营倡李秀奴,往来日久,衣钵德尽。秀奴绝之,一夕了然乘醉复往。秀奴不纳,僧怒,击死秀奴。众擒了然至郡,坡公见僧臂上,刺诗二句曰: 但愿生同极乐国,免教今世苦相思。 东坡大笑,举笔判词,押僧赴市处斩。词曰: 这个秃奴,修行忒煞,雪山顶上空持戒。 只因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 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 臂间刺道苦相思,这番了却风流债。--右调《踏莎行》
东坡侍儿朝云,姓王氏,年十二。侍坡公初,不识字,久而能诗,字学东坡手迹。一日,东坡退朝,食罢,扪腹徐行。问众侍儿曰:“汝辈且道腹中何所有?”或云忠孝,或云文章,或云满腹珠玑,或云珍羞百味。东坡皆曰:“非也。”独朝云摸其腹曰:“一肚皮不合时宜。”东坡捧腹大笑。
朝云一日侍侧,坡公幼子,庭前嬉戏,衣领有一虱,朝云取而杀之。坡公不悦,谓之曰:“吾方广赎禽鱼放生,以资冥福,不昔捐金。取诸远者而放之,汝却近取诸身者而杀之,何也?”朝云对曰:“奈被欲啮人何?”坡公作偈曰: 虮虱近人身,气体所感召。 彼饥而啮人,如人食麦稻。 又如禽鱼辈,飞跃任所好。 胡为纲与罗,恣杀供庖灶。 一切蠢动物,有生同大造。 劝人息杀机,免受诸业报。 朝云闻言大悟,自是永不杀生,长斋奉佛,后从东坡卒于惠州。临终,朗诵金刚偈毕而后没。东坡作《西江月》寄意咏梅,以吊之曰: 玉骨那愁瘴雾,水肌自有仙风。海仙时过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么凤海鸟,一名倒挂子,好倒挂其身于百花枝上)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又作一律曰: 不学杨枝白乐天,且随通德伴伶玄。 阿奴络秀方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 经卷药垆为活计,舞衫歌扇旧如绿。 丹成别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
黄庭坚字鲁直,一号山谷,东坡契友也。同在翰苑时,人以苏黄并称,二公从不杀生。鲁直喜茹素,东坡食自死物。谓鲁直曰:“自死之特,无后生埋,烹之以悦吾口。凡有生息蠢动者,吾皆放之。虽不能尽活,亦存吾之善念。”,鲁直曰:“善哉。”因作偈曰: 我肉众生肉,名殊体不殊。 原同一种性,只是别刑躯。 苦恼从他受,肥甘任我须。 莫教阎老判,自揣看何如。 东坡叹曰:“我犹未免食肉,安知不被阎老之责乎。”
东坡在黄州,山谷、佛印从之。一日,东坡谓山谷曰:“人身虮虱,何由而生?”山谷口:“虱是衣絮黏人之气以成。”东坡曰:“非也,虱是垢腻所成。”山谷曰:“吾二人明日质之佛印,若谁是?非者输一席。”坡公至耽,先请佛印说知,曰:“师明日只说是垢腻所成,吾当作?饦请师。”佛印应诺。至寺,山谷又私为佛印言:“你只说是衣絮所成,我当作冷淘面请你。”次日,同至寺,各说前事于佛印。佛印曰:二人都不必争,听老僧偈曰: 垢腻为身,布絮为脚, 先吃冷淘,后吃?饦。
王荆公作字说,东坡问其义。荆公曰:“如坡字,乃土之皮。滑字,乃水之骨也。”坡公曰:笃字则以竹鞭马矣。不知以竹鞭犬,何以为笑。”荆公曰:“字有有义者,有无义者。如鸠字,九鸟亦有何义?但取叶声耳。坡公曰:“鸠字亦有义,出《诗经》公岂不知。”荆公问何句?坡公曰: 鸣鸠在桑,其子七兮。 连爷带娘,共成九个。
东坡在杭州,有一卖绢扇者,欠绢钱二十千,为客所告。公问:“为何不还?”对以父死钱物用尽。公问:“扇存否?”对止有二十柄。公笑谓曰:“急持扇来,明日领价。”公自写诗词,或兰或竹于扇。半夜写完,召客与欠户曰:“吾为汝还债,忙了半夜。汝将去,一千文一柄,可售足以完客。二人感谢,方出府门,片时人争买去矣。后持钱至者,皆无扇,叹息而回。彼时,坡公曾戏作一首曰: 董永埋亲曾织缣,汝今葬父欠缣钱。 愧予手掘非仙女,诗画相资二十千。
东坡以学士,初知杭州,有士人吴生,上京应举。未知坡公在郡,有两箱绢过杭关,惧抽税,假写坡公官衔,封寄京师,云苏侍郎子由之物,为关使查盘解郡。公知吴生乃当今才子,亲自书“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知杭州苏某,寄东京竹竿巷舍弟吏部侍郎苏子由宅上便是。”批完,付吴生曰:“这回走上天去也不怕漏税矣。”又赠诗曰: 建阳一对小纱箱,寄上东京苏侍郎。 杭州太守亲封记,行尽天涯也不妨。 吴生感激,拜谢而去。后果登高第,拜两苏为师,师弟之谊甚笃。
东坡知杭州,有名妓郑容,求落藉,高茔求从良。坡公俱准之。于判尾写一词,名《减字木兰花》: 郑庄好客,容我楼前先隳帻。落笔生风,藉藉声名不负公。 高山白早,茔骨水肌都解老。从此杭都,良夜清风月满湖。 合八句,句首一字,凑之是:郑容落藉,高茔从良。二人拜谢而去。
佛印禅师姓谢氏,名瑞卿,江西饶州人。与宁州黄山谷友善,同山谷上东京应举。不第,因山谷而与东坡为友。佛印天才高妙,嗜酒能诗。东坡爱其才,留居署中,日以诗酒为乐。神宗熙宁初年,京师大旱。圣上躬自祷雨于禁中,命大相国寺高憎二十四人,入皇宫睿思殿,诵经求雨。东坡学士与诸翰林,俱入内礼佛拈香。佛印欲入皇宫观玩,东坡曰:“汝是白衣人,岂得入内禁。”佛印固意要去。东坡曰:“不如扮作僧人之侍者,杂入其中,击钟擂鼓,或可得见天颜。”佛印依言,于是扮作侍者,随僧众迳入大内。铺设坛场方毕,圣上御驾亲临,望佛朝参。佛印击钟鸣鼓而作诵曰: 四野荒荒禾黍焦,九重宵旰独殷劳。 甘霖应逐真龙降,八部诸天拥圣老。 神宗作礼未毕,忽然阴云四合,大雨滂沱。群臣众僧,俯伏帝前称贺。帝见佛印,身长白面,状貌魁梧,便问东坡:“此侍者何方人氏?”东坡奏曰:“此侍者姓谢,饶州人,大相国寺僧人智量侍者。”帝曰:“为何年长尚不披剃?”佛印奏曰:“臣寄旅身贫,无力请牒,故日久未剃。”帝曰:“卿方才作诵,便有甘霖之应。汝今再作一诵,朕当为汝给牒。”佛印应声而作偈曰: 天垂甘泽润枯焦,帝为苍生不惮劳。 不是皇仁勤雨露,小臣安得观神尧。 帝曰:“观卿才思敏捷,可谓诗僧矣。”实时赐钱十万,命礼部官给与度牒,钦赐法名了元,字曰佛印,剃发赐衣,即拜智量为师。谢恩而退。后有坡公所赠之诗: 观光上国为求名,易服皇宫察圣明。 试者暂时为侍者,经坛偶尔昔经多。 金钟初响皇风畅,玉律方宣沛泽倾。 谁料多才谢秀士,九重恩赐作诗僧。
佛印为僧,非其本意。初时不说,久而相安,益与坡公往来院署,诗酒盘桓,纵乐无拘。一日坡公谓佛印曰:“汝尝称古人诗云:‘时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又云:‘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前辈以鸟对僧,不无薄僧之意。不意长老,身自居之。”佛印曰:“山僧亦悔当日之言,所以如今罚对学士耳。”坡公大笑而作诗曰: 饥鸟傍檐鸣,饥僧向客吟。 山僧与山鸟,总是一般心。
一日,山谷、佛印等过东坡小饮。坡公行一令,要两字颠倒相似,下面各用一句诗叶韵: 闲似忙。蝴蝶双双过短墙。 忙似闲。白鹭饥时立小滩。 黄山谷曰: 来似去。潮翻巨浪还西去。 去似来。跃马翻身射箭回。 秦少游曰: 动似静。万顷碧涛沉宝镜。 静似动。长桥影逐酒旗送。 参寥曰: 重似轻。万斛云帆一叶升。 轻似重。纷纷柳絮铺梁栋。 欧阳永叔曰: 难似易。百尺竿头呈巧技。 易似难。携手临技泣别间。 苏子由曰: 有似无。仙子乘风游太虚。 无似有。掬水分明月在手。 佛印曰: 贫似富。高帝万钱登上坐。 富似贫。韩公乞食妓家门。 米元章曰: 悲似乐。送丧之家奏鼓乐。 乐似悲。嫁女之家日日啼。
欧阳永叔又行一令,要一花草名,又要一句诗借意: 水林擒。不是水林擒。 芰荷翻雨洒鸳鸯。方是水淋禽。 东坡曰: 清消梨。不是清消梨。 夜半匆匆话别时。方是清宵离。 山谷曰: 红沙烂(即杏子)。不是红沙烂。 罗裙裂破千百片,方是红纱烂。 佛印曰: 荔枝儿。不是荔枝儿。 小童上树去游嬉。方是立枝儿。 子由曰: 红娘子(药名)。不是红娘子。 胭脂二八谁家女。方是红娘子。 少游曰: 莲蓬子。不是莲蓬子。 篾帆片片迎风起。方是联蓬子。 元章曰: 马兰头。不是马兰头。 夷齐兄弟谏兴周。方是马拦头。 参寥曰:贫僧道不出花药名,借一人名道何如?”众客曰:“请道。” 曰: 僧了元(佛印法名)。不是僧了元。 猴子分娩产儿男。方是生了猿。(众客大笑) 佛印曰:“贫僧亦还一令。” 参寥子。不是参寥子。 行经用了手本纸。方是参寥子(众客复大笑)
东坡知杭州,将赴内召。适有一妓求从良。坡公援笔判曰: 五日京兆,判状不难。 九尾妖狐,从良任便。 又有名妓秀兰,亦求从良。坡公恐其去而杭城无绝色矣。乃判曰: 慕周南之化,其意诚可矜。 空冀北之群,所请良不允。
黄州大通禅师,操行高洁。人非斋沐,不敢登堂。一日,东坡挟妓谒之。大通不悦。坡公作《南柯子》词,命妓歌而诮之曰: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睫眉。却愁弥勒下生迟,不见老婆三五少年时。 大通听罢大笑。东坡曰:“我今日参破老禅矣。”盘桓终日而别。
东坡在黄州,有李生名琪,事公如师,公未尝赠一言。及内召还,琪乞公留句。公正值对客,因其请而即伸纸书之曰: 东坡七岁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 恰是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
东坡尝好为两句诗。有村校书,年七十,新纳妾,年才三十。公饮其家,妾求公句。公书其扇曰: 侍者方当而立岁,先生已是古稀年。
时有一士,挈妓访坡公,乞诗。其技体甚长,而善歌舞。坡公戏之曰: 舞袖翩跹,影摇千尺龙蛇动。 歌喉婉转,声撼半天风雨寒。
东坡生平好食烧猪肉。佛印闻其将来,预烧肉以待之,为侍者窃食殆尽。及坡公至,则无有矣。坡公作诗曰: 远公沽酒饮陶潜,佛印烧猪待子瞻。 彩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
东坡在黄州时,猪肉甚贱。坡公戏而作词曰: 今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会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到时他自美。每日起来吃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柳永字耆卿,善作词。东坡问优人曰:“我词与柳学士何如?”优曰:“其间亦有别。”坡公问:“为何?”优曰:“公词,须用丈二将军,铜琵琶,铁绰板,唱相公的‘大江东去浪千迭’。柳学士却只用十五六小女郎,唱他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可也。”东坡鼓掌大笑曰:“如卿言,柳自胜我也。” 优人词组具褒弹,柳永填词胜子瞻。 一曲大江东去也,不如杨柳晓风残。
东坡一日与山谷等会饮。坡公行令,要一古典,用两卦名断之: 山谷曰: 孟尝门下三千客。大有同人。 少游曰: 光武兵渡滹沱河。既济未济。 佛印曰: 刘宽婢羹污朝衣。家小人过。 东坡曰: 牛僧孺父子犯罪。大畜小畜。
参寥子,西湖龙井名僧。自钱塘至黄州,访东坡。坡公令官妓马娉娉,向参寥乞诗。参寥曰: 多谢尊前窈窕娘,好将幽梦恼襄王。 禅心已作黏泥絮,一任东风上下狂。
佛印住锡金山,一日,值其开讲。东坡乃便服,入方丈见之。佛印曰:“内翰何来?此间无坐处矣。”坡公曰:“借和尚四大,用作禅牀。”佛印曰:“山僧有一转语,内翰言下即答,当从所命。如机锋稍迟,请内翰所系玉带,留镇山门,以为法宝。”坡公诺,便以带置几上曰:“请道。”佛印曰:“山僧五蕴,非有四大,本无内翰,欲何处坐?”坡公拟议,未即答。佛印亟呼侍者曰:“取内翰带来。”公慨与之。佛印回赠衲裙一具,坡公作诗曰: 病体难堪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钟机。 欲教乞食欲姬院,故与云山旧衲衣。
侍郎吕微仲,喜睡。东坡往访之,正值睡熟未醒。良久方出见之。斋中有菖蒲盆,盆内畜一绿毛龟。坡公曰:“绿毛龟难得,若六眼龟更罕有矣。”微仲问:“汝曾见否?”坡公曰:“未也。昔唐庄宗时,外国进献六眼龟。庄宗见之大笑,问:“此龟有甚好处?”使臣奏曰: 莫笑莫笑,这龟儿有些奇妙。 六个眼一齐闭了,睡一觉比人三觉。 吕微仲大笑。
东坡与山谷同访佛印,见斋头一册。山谷念其签头曰: 参禅诀 东坡曰: 硬如铁 佛印曰: 谁得知 东坡曰: 徒弟说
佛印曰:“休乱话。贫僧卧房,要起一个斋名,请学士道来。”坡公曰:“可名增通轩。”佛印曰:“何义?”坡公曰: 增者增长智能,通者通畅释机。 佛印喜曰:“就请学士挥毫。”山谷知坡公诮之,乃曰:“不要听他,此以四声调韵浃要□□: 增怎赠贼,通统恸秃,轩显现歇。 切到三个入声,乃‘贼秃歇’也。”三人皆大笑。
佛印过访东坡,朝云时年十三,在旁供侍。坡公曰:“此女颇能对句,汝可出一对试之。”佛印曰: 碧纱帐里卧佳人烟笼芍药。 朝云即对曰: 青草池边池和尚水浸葫芦。 佛印又出一对曰: 无山得似巫山秀。 坡公对曰: 何叶能如荷叶圆。 朝云对曰: 何水能如河水清。
东坡留佛印小饮,适山谷亦至。未几,佛印告辞。坡公问:“甚事忙?”佛印答以:“小便忙。”坡公即行一忙字令曰: 我有百亩田,全无一叶秧。 夏时已将半,问君忙不忙? 山谷曰: 我有百筐蚕,全无一叶桑。 春色已将半,问君忙不忙? 佛印曰: 和尚养婆娘,相逢正上牀。 夫主门外叫,问君忙不忙? 东坡又行一急字令,佛印曰:“请道。” 东坡曰: 急急急,穿靴水上立,走马到安邑; 走马却回来, 靴尖犹未湿。 山谷曰: 急急急,连箭射粉墙,走马到南场, 走马却回来, 箭头未点墙。 佛印曰: 急急急,娘子放个屁,走马到西市, 走马却回来, 屁门犹未闭。
东坡与佛印游寺,见奉佛者罗列斋供,问佛印曰:“金刚身大,而斋供不及,何也?”佛印曰:“彼司门户,恃势仗威,有何功德而享斋供耶。”东坡作金刚诗曰: 张眉弩目挺精神,捏合从来假作真。 倚仗法门权借势,不知身自是泥人。 又问:“观音持念珠,所念何佛?”佛印曰:“念的是观世音。”坡公曰:“为何自念佛?”印曰:“自古道,求人不如求己。”坡公作偈曰: 南海观音真奇绝,手持串珠一百八。 始知求己胜求人,自念观世音菩萨。 时有盛度学士,仪貌丰肥。一日,入朝遇司马相公,急避朝廊。行路匆忙,喘息未定。坡公见而问曰:“何为而喘?”度曰:“适遇君实相公,趋避不及,是以喘息。”坡公曰:“相公问否?”度曰:“未也。”坡公去,盛度始悟。追骂之曰:“胡奴,以我为牛耶。” 王荆公启事帝前,有虱游于须上。帝屡顾之。退朝,荆公问众学士曰:“圣上屡屡顾我而笑,何也?”或曰:“以相公须上有虱故耳。”荆公摸而将杀之。坡公曰:“不如放之,轼敢为相公判此虱: 判曰: 虮虱小物,辄敢循游相须。屡劳御览,论其遭际之荣,何可杀也。求其处置之道,或曰放焉。 东坡与佛印,访徐都尉。适他出,遂游其园。入藏春坞,洞门深锁,山石崔巍,楼阁参差,如在天半。见其中有美数人,凴栏笑语。坡公遂索笔题诗于园墙之外曰: 我来亭馆寂寥寥,深锁朱扉不敢敲。 一点好春藏不住,楼头半露杏花梢。 佛印和之曰: 门掩青春春自铙,未容林下老僧敲。 输他蜂蝶无情物,相逐偷香过柳梢。 都尉回府,二人已去。见诗,极为叹赏,乃具柬约次日游园。日午未至,都尉候客良久,和前韵曰: 藏春日日春如许,门掩应嫌俗客敲。 准拟花前拼一醉,莫教明月上花梢。 佛印斋中,有二古松。扶疏清韵,忽彼风折其一。东坡过访,佛印曰:“吾咏松诗已成一联,学士为我足之。 龙枝已逐风雷变,减却虚窗半日凉。 东坡续之曰: 天爱禅心圆似月,故添明月伴清光。 东坡在黄州,佛印来访,留宴雪堂,而官妓月素,适从外来。坡公问:“尔来为何?”对曰:“闻大人款客,故来侍宴。”坡公曰:“我有一令,道得出许坐。不然请回去。”坡公曰: 酒又香,肴又馨,不唤自来是青蝇。 不识人嫌生处恶,撞来楚上敢营营。 佛印曰: 夜向晚,睡欲浓,不唤自来是蚊虫。 吃人嘴脸生来惯,楞腹贪图一饱充。 月素曰: 绮筵张,日将暮,不唤自来是月素。 红裙一醉又何妨,未饮哽论文与句。 东坡大喜,即令入坐。是夕畅饮甚欢,忽有斑鸠檐前闹噪。坡公出对曰: 斑鸠无礼,山僧头上唤姑姑。 佛印曰: 白虱有情,少妇怀中叮奶奶。 东坡与山谷,过寺纳凉。见一僧,头枕门限而卧。山谷曰: 髡阃上困 髡是僧,阃是限,困是卧也。髡、阃、困三字一音。坡公曰: 钉顶上定 钉、顶、定三字亦一音。二人为之大笑。 东坡居翰苑,庭中有桧树一株。坡公因题其上曰: 根到九泉无觅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王荆公当国,创立新法,民多不便。乡民以纳青苗钱、免役钱及非马保甲诸役,使百姓日奔走于官府,而多误农工。坡公有感而言曰: 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 荆公每试初就职者,必以判断合律为士。坡公曰: 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终无术。 荆公奏神宗,兴天下水利。由是近水之处,俱开筑民田。坡公曰: 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因变桑田。 水利既兴,私盐禁绝,东坡公又曰: 岂是闻韶解忘味,尔来三月食无盐。 荆公屡闻而不悦,其门下吕惠卿、舒亶、李定等诬奏坡公,降知外郡,使之不得居政府。未几复诬以讪谤朝政,遂得旨逮坡公,至京师下狱,狱吏素知坡公之名,问曰:“根到九泉无觅处,世间惟有蛰龙知。是大人作否?”坡公曰:“然。”问下韵,坡公本未有,乃随口答之曰: 天下苍生望霖雨,不知龙在此中居。 狱吏敬服,事坡公如师。坡公自湖州赴京师下狱,惟长子苏迈随侍。坡公嘱之曰:“外面无甚事,每日送饭,须以肉。若消息不好,则送鱼。大不祥,则具鱼鲊以进。迈从之。在狱三月,旨未下。适苏迈有事他往,委一戚代送,而忘其嘱,误送鲊与鱼至狱。坡公虑不免,而绝无恐怖之意,惟伤不得见子由。遂作诗二律寄之曰: 其一: 柏毫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要统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额中犀角奂吾子,身后牛衣丑老妻。 他日神游定何所,还乡应在浙江西。 其二: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日亡身。 百年未了须还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 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来生示(未)了因。 吟时,狱吏潜知之,不忍隐,遂以上闻。神宗知而怜之,有释东坡之意。宰相王珪曰:“苏轼不可恕,毁谤朝政犹可。彼有诗曰‘根到九泉无觅处,世间惟有蛰龙知。’陛下飞龙在天,苏轼直拟为蛰龙,其罪大矣。”上曰:“被自谏憎耳,何于朕事。”有中书舍人王安礼,荆公之弟,奏曰:“自古圣君,不以语言谪人,愿陛下不须深究。”帝首肯而罢朝。因密遣人,探苏轼在狱怨否。须臾使者回奏曰:“苏轼在狱中酣睡,鼻息如雷。”帝曰:“朕知苏轼无他,但好直言耳。”帝入朝于仁宗惹圣曹太后,后问曰:“官家何事,数日不乐?”帝曰:“为苏轼语言毁谤朝廷,是以不悦。”太后曰:“非眉山苏轼乎?昔仁宗皇帝读进士策,喜动天颜曰:‘朕得二奇才,苏轼、苏辙是也。恨朕老矣,不能大用。遗留子孙,以为辅相。’遂设宴宫中,以庆得人。汝岂忘之耶。”因下泪。帝亦潜(潸)然曰:“明日即为释之矣。”果降旨,起轼为黄州团练使之职。后神宗崩,哲宗即位,改元元佑。英宗宣仁高太后临朝,特擢东坡为礼部尚书,端明殿学士,入对便殿。太后问曰:“卿前为何官?”对曰:“带罪黄州团练副使。”“今居何官?”对曰:“蒙恩新除端明殿学士。”太后曰:“何以至此?”对曰:“遭际太皇太后皇帝陛下。”太后曰:“非也。”对曰:“岂大臣谕荐乎?”太后曰:“亦非。”轼惊对曰:“臣虽不才,不敢以他途而幸进。”太后曰:“此先帝意也。卿在黄州,京中讹传卿病疫,光帝辍食而起,叹之再三曰:‘才难,才难,可惜,可惜。’遂罢席不食。每读卿文,尝叹曰:‘奇才,奇才,恨未及大用耳。”又言仁宗、曹太后之事,苏轼不觉恸哭失声。宣仁太后与哲宗,俱泪下,内使亦流涕。太后命坐赐茶,夜漏已深,太后命撤御前金莲宝炬,着内官送归翰林院。坡公焚香再祷,望阙叩谢天恩曰: 列圣怜才眷匪轻,九重知遇重端明。 金莲夜彻天街朗,奎璧光联映帝城。 东坡历仕四十余年,所在仁风惠政。墨迹才名,震耀天下。凡行其片纸只字者,无不奉为至宝。每一游览,所至之处,或乞字,或求诗,纷纷不已。坡公曾不少辞,皆遂其所请而去。卒之日,阖城士民之相识与不相识者,皆望空设祭,祝公超升。而杭州尤罢市哭奠三日,爰立坡公祠于湖上,至今犹崇祀不绝云。坡公晚年,遨游吴会之地,殁于毗陵。 琴操,乃钱塘名妓也,颇通佛书,解诗词,东坡爱之。一日,挟之同朝云游湖,坡公喜谓琴操曰:“我为大师,汝试参禅。”琴操允诺。坡公问曰:“何谓湖中景?”琴操对曰: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坡公曰:“何谓景中人?”琴操对曰: 裙拖六幅湘江水,夜晚巫山一段云。 坡公曰:“何谓人中景?”琴操对曰: 随他扯学士,鳖杀鲍参军。 琴操问于坡公曰:“弟子将来究竟何如?”坡公曰: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琴操闻言大悟,遂削发为尼,苦志焚修,遂成证果云。 东坡晚年,又生一子,名迨。正值贬谪多难之时,坡公作浴儿诗曰: 人皆养子爱聪明,我被聪明误此生。 但愿我儿愚且蠢,无灾无难到公卿。 东坡才名,震动四海。值子由出使大辽,其国上自君公宰辅,以及士子庶人,无不诵东坡文字。见子由至,举国之人皆拥济马前,问曰:“大苏学士如今在相位否?身安乐否?吾等生长外国,不获得识一面,今见天使,即吾师也。”皆罗拜于地,恋恋不忍去。子由感其兄名在天下而身在江湖,乃作诗一首寄之曰: 谁传家集遍幽都,每被行人问大苏。 莫把声名动蛮貊,恐妨谈笑卧江湖。 东坡暮年,在毗陵(即常州府)养病,门人邵民瞻,具钱五百千,为师置宅。已择期,而未入屋。坡公偶尔步月,忽闻一老妇哭声甚哀。坡公曰:“异哉,此必有大难割之爱,触于心而然也。”遂推户而入,问其何为?老妇曰:“吾有居屋,相传百年,为子不肖,一旦售之于他人,所以悲耳。”又问:“所得之价?”答:“已偿债矣。”问:“屋在何所?”妇言其地,即五百千所售之居。坡公恻然曰:“吾幸未入室。原亦不久居此,不须屋也。”即取券,对老妇焚之。呼其子,奉母而还。自是,遂寄居门人之家。 东坡晚年,谪儋州。子由谪雷州。山谷谪宜州。时相章椁孟,以子瞻瞻字似儋,雷字下似由,鲁直直字似宜也,故为分谪之。佛印将儋雷宜三字,疏解之曰:“儋字有人,子瞻不终于儋。雷字雨在田上,承天之泽,福未艾也。直字改宜,似盖棺之象,吾知鲁直其难免乎。”后来山谷果卒于宜州,子由果致高位,坡公奉召回,未至京殁于常州。坡公生于仁宗丙子,卒于徽宗辛巳,享年六十有六,赠资政殿大学士,太师尚书,赐葬祭谥文忠公。 东坡之妹,名曰苏小妹。聪慧过人,博学强记,尤工诗词。每每与东坡唱和成帙。一日,坡公堂中会客。散后,小妹正在房内,整理衣裳。乃谓坡公曰:妹有一对,兄能对之否?”坡公曰:“说来。”小妹曰: 哥哥堂上邀双月。(双月是朋字) 东坡戏而答之曰: 妹妹窗前捉半风。(半风是虱字) 东坡面甚长,小妹又戏之曰: 去年一点恓惶泪,今日才流到耳边。 小妹额角稍突,俗谓之奔头。东坡嘲之曰: 莲步未移香阁内,额楼先到画堂前。 小妹以东坡胡须太多,又嘲之曰: 口角几回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传。 东坡以小妹头奔,二目略深,乃戏之曰: 几番拭目深难到,留却汪汪两道泉。 时维初夏,绣球盛开,璀璨玲珑,甚是可爱。老苏学士作诗一律,才成四句,适有客至,因而辍笔未完。小妹到书斋,见父所题诗曰: 天巧玲珑玉一丘,迎眸灿熳挽清幽。 白云疑向枝间出,明月应从此处留。 小妹见其诗未就,不假寻思,即续成四句曰: 片片折开蝴蝶翅,团团围就水晶球。 假饶借得香风送,不羡梅花在陇头。 老泉送客回来,见诗,知是小妹所作,父子三人俱各称赏。自此,小妹才名,播传宇内,京师人作诗称之曰: 文章华国是三苏,小妹聪明胜丈夫。 借问古人谁得似,不羡班家有大家。 诗末一句,盖言汉儒班彪女、班固、班超之妹,能作女诫,续汉史,才名重于当世,后适曹氏,人皆称为曹大家。今苏氏父子三人,又加小妹,可与三班大家齐名考也。自此京中豪贵之家,都来求亲。老泉一概不允,但要先选人才,方许议婚。有宰相王荆公之子王雱,年少多才。荆公闻小妹之名,特命堂候官,呈送王雱的诗集文章,与老泉观看。老泉将王雱的名字藏下,送与小妹,只说京中一位才子所作。小妹阅过而言曰:“俊逸清新,高华典丽。但是,意味深严,笔端溪刻,才裹藏锋,美中不足。”乃批四句于后曰: 新奇(艹渗)丽满佳编,峻语危机透笔尖。 能取科名如拾芥,恐妨刻削碍天年。 批毕,送与老泉。老泉大惊,急将好语另批,转送相府,以他故辞其议。后来王雱十九岁,登科及第,二十三岁暴疾而亡。老泉始信小妹有先见之明,言之不谬也。 秦观,字少游,扬州高鄅人。年十八岁,举于乡。上京会试,春闱未开。闻小妹之才,以诗文稿,呈于老泉,有求婚之意。老泉见其文词丰赡,不亚二子,命侍女送与小妹评之。小妹一见其文,大加称赏,言言赞美,字字精批。卷尾又批廿四字曰: 今日聪明秀才,他年风流学士。 可惜两苏同时,不然横行一世。 其意,言秦生之文,除却两个哥哥,别人都比他不上。老泉见女批,大喜。命虞侯送与秦观,书中含有许婚之意。转是秦观定要及第后,方才议亲。又闻坡公尝笑其妹奔头、凹眼,心思小妹虽有奇才,而貌却丑陋,怎得见他一面。若不十分奇丑,亦不妨与他为婚。一日,打听小妹为亡母程夫人忌日,来白衣观音院焚香。少游扮作化缘道人,先至等候。只见一乘女轿,后拥前呼,跟随俱是苏府家人。少游知是小姐,偷眼一看,但见: 目微深而含娟,额广白而柔腻。 虽无十分姿容,颇有一天丰味。 秦少游见了,心中暗喜,手持缘簿,深深一揖说道: “小姐有福有寿,愿发慈悲。” 小妹随口答曰: “道人何德何能,敢求布施。” 小妹礼拜毕,少游向小妹又曰: “愿小姐身如药树,百病不生。” 小妹答曰: “随道人口吐莲花,半文无舍。” 小妹说完,回身就走。少游又曰: “贤小姐一天欢喜,如何撒手宝山。” 小妹答曰: “疯道人恁地愚痴,那得随身金穴。” 苏府家人恶其缠扰,正欲发怒。忽见秦宅家僮叫道:“请官人更衣。”苏家人方知是秦少游,不敢冲撞,遂拥小姐上香舆而去。是科,少游高中一甲第三人,遂以及第之日为婚娶之期,赘入苏府,行花烛之礼。少游参拜神天与岳父母,大小二学士见礼毕,两队宫灯,一行鼓乐,迎接新贵人。来到后堂,只见大苏学士令侍女捧文房四宝,宫锦花笺,请少游咏催妆诗。少游一挥而就曰: 巫山十二玉峰头,第一仙人结好逑。 今日秦楼初跨凤,争看君子咏河洲。 东坡赞曰:“真奇才也。”吩咐侍女,掌御赐金莲宝炬,送新贵人入洞房。将到洞房,只见门外齐齐排列着六个侍儿,簇拥一张书案,绣茵锦椅,兰麝馨香,上面铺好文房四宝,盘中设下三个酒器,乃是金爵、银杯、磁盏。另是三个丫环,手内持的是金樽、银壶、磁瓶。少游不解其意,傍边的老婆子道:“禀上新贵人,暂请少坐。小姐传命,不知新贵人才学何如,有三个题目在此,请新贵人看。如三题俱就,金模、金爵满饮三巡,请进洞房合卺。如猜得一个或两个,银壶、银杯满饮三巡,请在书房内少停,思索将未就者,俱要一一猜来。倘若三个都不能解,磁瓶、磁盏用三杯白滚水,请回翰林院读书三年,再请相见。”少游笑道:“好利害试官。既然如此,何不蚤些出题。”只见第一班侍女,取出一幅花笺,上面写的是一首诗曰: 铜铁投红冶,蝼蚁上粉墙, 乾坤无二义,天地我中央。 题面写着,“暗藏四字。”少游想道:“头一句,‘铜铁投红冶’,红冶是炭冶之炉,铜铁投炉而化。第二句‘蝼蚁上粉墙’,蝼蚁必缘墙而上,分明是化缘二字。‘乾坤无二义’,道也。‘天地我中央’,人也。他笑我化缘道人。我若一直说出,就不是个作家。待我亦回他一首。”乃举笔题曰: 化工何事把春催,缘到阳和花自开。 道是东风原有主,人人不敢上花台。 侍女传将进去,霎时传话:“恭喜新贵人,猜着第一题了。”第二班侍女,又取锦笺一幅,上面也是四句,隐着四个古人。诗曰: 凿壁当年照读书,先生知道喜何如。 爹娘隔户来窥看,不枉吾家千里驹。 少游笑了一笑:“这四个古人,倒也个个相熟。”乃另取花笺,题诗四句以答之。“猜着我的,便是他的了。”诗曰: 三顾茅庐访此人,(孔明) 武丁入梦得贤臣。(傅说) 圯桥进履兴炎汉,(子房) 跋扈将军太不仁。(梁冀) 侍女送与小姐,须臾又传出话来说:“恭喜新贵人,两场中式,只看末场何如。”第三班侍女,捧上花笺。说“三场极是容易,只须小小一个七字对儿可也。”少游曰:“七字对,不知对了多少,有何难事。”接来一看,只见上面写曰: 闭门推出窗前月 少游初看时,不以为意。念了几回,倒也有些难对。不觉的起身走下阶前,对着一轮皓月,满径绿阴,又有一个小小鱼池,回栏掩联,水月流光,十分可爱。少游目注清泉,口念对句,手作推窗之状。个想荼(艹縻)架外,东坡学士暗暗瞧见,见他推来推去,象个对不出的意思,欲要替他对了,又恐小妹闻之不准。不若与他一个暗中会意,遂拾起一块石头,往鱼池中打来,打得池水潺激,月光荡漾,恍如万片玻璃之景。少游原是聪明过人,触绪而悟,闪而对曰: 投石冲开水底天 少游写与侍女。传进未几。只闻房内细乐齐鸣,三班侍女满斟金樽美酒,各奉金爵,请新贵人饮中式酒。少游并不推辞,次第饮尽。两边笙箫琴瑟,簇拥少游,步入洞房,行合卺之礼。有诗为证: 才人才女两相宜,三难新郎千古奇。 不是探花秦学士,谁能对得女中师。 从此,一双两好,夫唱妇随,彼吟此和,居然一对良朋,兼着大小二苏,兄妹郎舅,恰又是两双诗客。
一日,少游与东坡小饮。 东坡曰:“我有一谜,贤妹丈试猜之。”少游曰:“请教。”东坡曰: 我有一张琴,琴弦常在腹。 任君马上弹,弹尽天下曲。 说罢,少游即明其意曰:“小弟亦有一谜,求大舅猜之。” 我有一间房,租与转轮王。 有时放出一线光,天下邪魔不敢当。东坡曰:“我二人之意,大略相似。且同到房中,送与小妹猜之,观其才思何如?”二人进房,各将谜诗递与小妹。小妹一见,便已解意,乃故意说道:“这两个谜儿,一时难猜。我也有个谜儿,请你二人猜一猜。” 我有一只船,一人摇橹一人牵。 去时扯纤去,来时摇橹还。 东坡、少游一时都猜不着,三人各将谜儿写在一幅笺上。小妹又写道: 三迷皆相似,文人逞化工。 轻轻弹墨线,语意一般同。 小妹解之曰:“大哥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少游的,少游的就是大哥的。也不是我们三人的,总都是木匠的。此谜乃是墨斗也。”三人一齐大笑。
一日,少游回杨拜扫,小妹独留京师。不觉日久,少游寄有家报,于书尾附诗一首,乃是连理回文之句。 小妹将诗递与东坡,东坡不解,小妹曰:“有何难哉,我念与兄听。” 静思伊久阻归期,久阻归期忆别离。 忆别离时闻漏转,时闻漏转静思伊。 东坡曰:“吾妹大才,愚兄诚不及也。我二人何不各作一首何如?”小妹请东坡先之。东坡诗曰: 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 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 彩莲人在绿杨津,在绿杨津一阙新; 一阙新歌声漱玉,歌声漱玉彩莲人。 佛印禅师闻知小妹善解回文,写了一篇连理转折诗,寄与东坡。诗曰: 野野 鸟鸟 啼啼 时时 有有 思思 春春 气气 桃桃 花花 发发 满满 枝枝 莺莺 雀雀 相相 呼呼 唤唤 严严 畔畔 花花 红红 似似 锦锦 屏屏 堪堪 看看 山山 秀秀 丽丽 山山 前前 烟烟 雾雾 起起 请请 浮浮 浪浪 促促 潺潺 湲湲 水水 景景 幽幽 深深 处处 好好 追追 游游 傍傍 水水 花花 似似 雪雪 梨梨 花花 光光 皎皎 洁洁 玲玲 珑珑 似似 坠坠 银银 花花 折折 最最 好好 蒙蒙 茸茸 溪溪 畔畔 草草 青青 双双 蝴蝴 蝶蝶 飞飞 来来 到到 落落 花花 林林 里里 鸟鸟 声声 叫叫 不不 休休 为为 忆忆 春春 光光 好好 杨杨 柳柳 枝枝 头头 春春 色色 秀秀 时时 常常 共共 饮饮 春春 醪醪 酒酒 似似 醉醉 闹闹 行行 春春 色色 里里 相相 逢逢 兢兢 忆忆 游游 山山 水水 心心 息息 悠悠 归归 去去 来来 休休 役役 东坡细看此诗,计二百六十字,一百三十对,竟解不出来。小妹曰:“有何难哉,此亦折卸玲珑之体。不过依我们连理之诗而作,待我读与兄听之。” 野鸟啼 野鸟啼时时有思 有思春气桃花发 春气桃花发满枝 满枝莺雀相呼唤 莺雀相呼唤岩畔 岩畔花红似锦屏 花红似锦屏堪看 堪看山山秀丽山 秀丽山前烟雾起 山前烟雾起清浮 清浮浪促潺湲水 浪促潺湲水景幽 景幽深处好 深处好追游 追游傍水花 傍水花似雪 似雪梨花光皎洁 梨花光皎洁玲珑 玲拢似坠银花折 似坠银花折最好 最好蒙茸溪畔草 蒙茸溪畔草青青 双双蝴蝶飞来到 蝴蝶飞来到落花 落花林里鸟声叫 林里鸟声叫不休 不休为忆春光好 为忆春光好杨柳 杨柳枝头春色秀 枝头春色秀时常 时常共饮春醪酒 共饮春醪酒似醉 似醉闲行春色里 闲行春色里相逢 相逢兢忆游山水 兢忆游山水心息 心息悠悠归去来 归去来休休役役
《诗病五事》苏辙
一、李白诗不知义理 李白诗类其为人,骏发豪放,华而不实,好事喜名,不知义理之所在也。语用兵,则先登陷阵,不以为难;语游侠,则白昼杀人,不以为非。此岂其诚能也哉?白始以诗酒奉事明皇,遇谗而去,所至不改其旧。永王将窃踞江淮,白起而从之不疑,遂以放死。今观其诗,固然。唐诗人李杜称首,今其诗皆在。杜甫有好义之心,白所不及也。汉高帝归丰沛,作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高帝岂以文字高世者哉?帝王之度,固然发于其中而不自知也。白诗反之曰:"但歌大风云飞扬,安用猛士兮守四方?"其不识理如此,老杜赠白诗有"细论文"之句,谓此类也哉!
二、哀江头词气得诗人遗法 《大雅绵》九章,初诵太王迁豳,建都邑,营宫室而已。至其八章乃曰:"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始及昆夷之怒,尚可也。至其九章乃曰:"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事不接,文不属,如连山断岭,虽相去绝远,而气象联络,观者知其脉理之为一也。盖附离不以凿枘,此最为文之高致耳。老杜陷贼时有诗曰:"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忘城北。"予爱其词气如百金战马,注坡蓦涧。如履平地,得诗人之遗法。如白乐天诗词甚工,然拙于纪事,寸步不移,犹恐失之,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
三、韩愈自谓元和圣德诗无愧雅颂 诗人咏歌文武征伐之事,其于克密曰:"无矢我陵,我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其于克崇曰:"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祃,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其于克商曰:"惟师尚父,时惟鹰扬。谅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其形容征伐之盛,极于此矣。韩退之作《元和圣德诗》,言刘辟之死曰:"婉婉弱子,赤立伛倭。牵头曳足,先断腰膂。次及其徒,体骸撑拄。末乃取辟,骇汗如雨。挥刀纷纭,争切脍脯。"此李斯颂秦所不忍言,而退之自谓无愧于雅颂,何其陋也!
四、唐人工于为诗而陋于闻道 唐人工于为诗而陋于闻道。孟郊尝有诗曰:"食荠肠亦苦,强歌声无欢。出门如有碍,谁谓天地宽!"郊耿介之士,虽天地之大无以安其身,起居饮食有戚戚之忧,是以卒穷而死。而李翱称之,以为郊诗高处在古无上,平处犹下顾沈谢。至韩退之亦谈不容口。甚矣,唐人之不闻道也。孔子称颜子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回虽穷困早死,而非其处身之非,可以言命,与孟郊异矣。
五、王安石兼并诗为诗病最酷者 王介甫,小丈夫也。不忍贫民而深疾富民,志欲破富民以惠平民,不知其不可也。方其未得志也,为《兼并》之诗,其诗曰:"三代子百姓,公私无异财。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赋予皆自我,兼并乃奸回。奸回法有诛,势亦无自来。后世始倒持,黔首遂难裁。秦王不知此,更筑怀清台。礼义日以偷,圣经久烟埃。法尚有存者,欲言时所咍。俗吏不知方,掊克乃为材。俗儒不知变,兼并可无摧。利孔至百出,小人私阖开。有司与之争,民愈可怜哉!"及其得志,专以此为事。设"青苗法"以夺富民之利,民无贫富,两税之外,皆重出息十二,吏缘为奸,至倍息,公私皆病矣。吕惠卿继之,作手实之法,私家一毫以上,皆籍于官。民知其有夺取之心,至于卖田杀牛以避其祸。朝廷觉其不可,中止不行,仅乃免于乱。然其徒世守其学,刻下媚上,谓之"享上"。有一不"享上",皆废不用。至于今日,民遂大病,源其祸出于此诗。盖昔之诗病,未有若此酷者也。